一年後,乾元大世界,金鑾城。
城主府,坐在上位的中年男子面色呆滯地看著底下來報信的府兵,滿臉不敢相信。
“你剛剛說什麼?再復述一遍。”
底下俯首的府兵不過築基修為,一听這話,還以為自己犯了什麼大事,顫顫巍巍道︰“是,城主大人。”
“小人今兒個在城門當值,查驗入城之人身份時,遇上了仙宗弟子,那人令牌上還刻著個‘忱’字。”
這種事情一般輪不到他直接上報城主,可他告訴管事時,也不知怎的,那些在金鑾城當了數十年將軍的前輩,竟然直接讓他覲見城主。
能親睹化神修士的真容,以及近距離感受那“大道可及”的真切意境,這要是放在以前可是天大的殊榮。
府兵瑟瑟發抖,不敢抬頭。城主那冰冷的語氣已經說明了一切。
怪不得先前那些人個個找借口推諉,非得讓他來呈報此事。
他恐怕,命不久矣。
紫霄城主看著門口的方向,微微出神。
許久,他才看向底下那個抖得跟篩糠一樣府兵,疑惑爬滿臉頰。
他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嗎?竟能讓一個小兵害怕成這樣?
可他分明記得,他對底下之人向來寬厚,且在城中的口碑,亦是極佳。
紫霄城主按了按眉心,他現在也沒工夫思考這事,沉聲道︰“本座知道了,下去罷。”
“是!”
府兵听聞此言,連連後退著往門外挪,直到腳跟磕在門檻上,才像撿回條命般轉身狂奔。
甚至因為跑得太快,險些一頭撞在院中的石牆上。
紫霄城主無語,可他卻顧不得這麼多。
刻著“忱”字的玉令,還是仙門之人,除了滄月峰那位,還能有誰?!
紫霄城主想到幾十年前送出去的禮,就覺得頭大。
這麼多年來相安無事,本以為那位是早將這事兒忘了。
可誰知道,過了這麼多年,他又來了金鑾城!且還是特地亮明身份前來!
豈不是擺明了自己,他是來興師問罪的?
他當時只顧著想要怎麼跟老朋友炫耀見過玄靈尊者一事,送禮這事兒就交給自己最得意的下屬去辦,特地點明了“獵奇”、“鮮為人知”這幾點。
事情壞就壞在這里,那下屬實在是太了解他了,便把庫房那堆他連見都沒見過幾次的珍藏給裝箱打包了!
然最壞的是,他太信任下屬了,送出去的時候沒有檢查!
紫霄城主欲哭無淚。
他現在登門道歉,還有用嗎?
要不還是裝作不在城中吧?
——
城內。
林忱與穆箴言並肩而行,卻未往人聲鼎沸的城中心去,而是拐進了一條僻靜長巷。
抵達乾元大世界後,御澤與祁星說是有事尚需處理,便與他們分開,約定半月內趕回金鑾城,再一同前往雲天仙宗。
至于大白它們,則是對這座東境內最大的修真城產生了極大的興趣,腳剛落地便領著幾小只撒歡兒去了。
林忱並不知曉城主幾近崩潰的內心。雖說那個“禮物”的確讓他社死,可他並未有過找城主興師問罪的念頭。
畢竟這件事仔細琢磨,就知道不可能是城主本意。
而他為何會選擇從城門進入這件事,其實除了沒有遮掩行蹤的必要之外。
還是那句話——
太有禮貌了。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他如此有禮貌的行徑,竟會讓城主坐立難安。
二人步伐漸緩,最終在偏僻處停了下來。
那座塵封了八十余載的小院,終于等回了它的主人。
林忱站在門前,指尖觸上木門上的圓環,眸光微凝。
看著這扇熟悉的院門,恍惚間,當年變成小白模樣被師尊抱在懷中的畫面,仿佛發生在昨日。
門上禁制解除。
“吱呀——”
林忱推門的聲響,似是驚醒了院內沉睡的時光。
只見院中那汪清池里的錦鯉突然躍出水面,金銀二色鱗片在天光下劃過一道弧線,而後又“撲通”一聲扎回水中。
魚尾蕩開的漣漪層層疊疊,將池中天色的倒影碎成粼粼金波,隨波紋悠悠晃漾。
林忱踏入院內,濃郁的靈氣如潮水般涌來,門里門外,恍若分割出兩個截然不同的天地。
眸光掃過院內,池邊的觀賞竹在如此濃郁的環境下生長,除了顏色越發青郁,大小卻沒什麼變化。
他在水池邊停下,池中那幾條他親手放養的錦鯉,似是察覺到岸邊驟然投下的陰影,竟也不怕,紛紛探出頭來。
一雙雙圓溜的大眼直愣愣地盯著眼前這個身著青衣、容貌俊逸的男子。
林忱取出來時買的魚食,緩緩蹲下身來。
穆箴言旋身落座于池畔的石桌旁,眼眸半闔,骨節分明的手指隨意撐著下頜,目光穿過躍動的水花,鎖定在那抹青衣身影上。
林忱指尖逗弄著池中爭相啄食的錦鯉,似有所感般轉過頭。
澄澈如洗的墨色瞳孔中,即刻映出了那個一直凝望著自己的白色身影。
他朝那人彎眸一笑,臉上的笑容是旁人不曾見過的明媚。
“師尊似乎從未變過。”
穆箴言看著他,素來清冷的面容突然有了色彩,笑意從唇角暈染,一點點漫上眼底,那拒人于千里的清冷氣息徹底褪去。
林忱怔愣了片刻,無論經歷多少回,他都極其容易沉溺在眼前之人的目光里。
穆箴言緩緩開口︰“樣貌未變,但心境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