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玉衡發現講話的生物是九游時,甚至懷疑自己日暮途窮,腦子出了問題。
可下一瞬,他就對上了羊駝的眼楮。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滿含期待,又暗藏鼓勵,流淌著幾分局促緊張,卻盡閃著自信堅定的光,仿佛盛滿星空的銀河,漂亮得令人不自覺地伸手,妄圖踫一踫天空,去看那些星星是否真實。
然後宿玉衡就看到銀河的主駝,星星的掌控者,九游眨了眨大眼楮,得瑟地嗯嗯叫著推開寧致遠的腦袋,朝他掛起了甜蜜的微笑,道【衡崽,你好呀∼】
離得近,那道聲音听著就更清晰了。
比羊駝粘糊的聲音更清朗,又比羊駝尖細的嗓調更柔和,與那兩眼中銀河的華麗截然不同,卻像是時刻閃耀著光芒的太陽,過于溫暖,幾乎瞬間灼傷了宿玉衡寒涼的手。
宿玉衡的眼神空白一瞬。
他下意識地收回壓在九游絨毛上的手,踉蹌著後退半步,好似遇到了什麼恐怖的洪水猛獸。
努力表露善意的九游【……】
什麼情況。難道宿玉衡不喜歡毛茸茸嗎?還是他現在的模樣很丑?很油?
他想著有些驚恐地咽下嘴里最後一口苜蓿草,恨不得立刻去洗個澡,就見對面的消防員似乎有些搞不清楚狀況,正眼神詢問地看向寧致遠。
寧致遠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湊到九游的耳邊,小聲解釋道“糖豆,其他事情我都能答應你 。”
“但是這個小朋友是個獨立的人,我們不能隨便決定他的去留,也不能強行帶走他。一切要看他自己是什麼想法,法律和公安機關又是怎麼安排的。你明白嗎?”
九游哼哼唧唧地表示不想明白。
宿玉衡這樣乖巧的孩子待在警局確實省事,對他們來說也算最優解,但是兩天之後那幾個敗類回來發現家毀了,肯定會找宿玉衡算賬,虐待他啊。
這簡直治標不治本。
而且寧致遠看似高冷酷炫,其實心底善良柔軟,是一個很不錯的人,人脈也夠廣,認識好幾個手腕很強的律師。
只要他願意出手,不用露面都能解決宿玉衡的事情,九游還想讓他幫宿玉衡擺脫那群渣渣,本錢九游出也行啊,怎麼可能讓警局帶走宿玉衡。
心底的算盤打得 里啪啦響,九游打定主意要撒嬌賣萌耍賴讓寧致遠把宿玉衡帶走。
寧致遠見九游搖頭擺腦就是不听,實在沒轍,又想起剛才宿玉衡伸手探向九游臉上那種可憐的、脆弱的、被遺棄般的孤獨感,最後還是妥協了。
他放下九游,半蹲下問了問宿玉衡願不願意和他回家,見宿玉衡抿唇沉思幾息後緩慢地點頭,才起身向消防員和趕來的兩位警察提出暫時照顧宿玉衡的意向。
消防員和兩位警察聞言紛紛松了口氣,連夸寧致遠有擔當、熱心腸,便提出他們先帶宿玉衡去醫院檢查身體。
宿玉衡一步三回頭,但還是很乖巧地跟著走了。
高瘦司機見此才把剛剛被九游鬧掉的帽子遞給寧致遠,並提醒寧致遠前面有個岔道口出了意外,一會出去時盡量不要走那邊,耽誤事,應該是矮胖司機發消息告訴他的。
寧致遠接過帽子後將之隨手扔進副駕駛座上,撐著車頂和高瘦司機道了謝,就掏出幾張百元大鈔要遞給高瘦司機。
高瘦司機不肯接,推拒著,道“真的不要,都是我應該做的。你不生氣我沒看好糖豆就行。”
寧致遠搖頭說不行,高瘦司機也擺手說不要。
兩人拉拉扯扯、藕斷絲連,終于在一個不小心錯臂夾到九游的傷腿、讓九游哀叫出聲時,結束了所謂的人情世故。
高瘦司機羞赧地接過幾百大鈔,撓頭道“那我就回去了,謝謝哈。你趕緊去給糖豆檢查一下身體吧。”
寧致遠嘴里應著好,擺手和高瘦司機道別,其實眼楮已經頻頻瞟向懷里的九游。
隨後見人走遠,他就迅速把九游放進後座,又趴到座位邊,靠近九游的腿看了看,歉意地道“對不起啊糖豆,哥哥一定小心,不會再踫到了。我給你吹吹,呼——”
拉扯中唯一的受害者九游“……”
他忍無可忍地推開寧致遠的臉,哄著自己這是宿玉衡的貴人也是自己的主人,憋了憋氣,才壓下怒吼的沖動,只啐了寧致遠一口。
然後他別開頭不肯再看寧致遠一眼,居高臨下的斜睨眼神配上軟萌可愛的外表,怎麼看怎麼搞笑。
寧致遠見狀又是狂揉九游的脖子。
他剛才已經從警察同志口中得知相關程序需要耗費幾個小時才能走完,便打算先送九游去寵物醫院。
結果九游怕寧致遠進去寵物醫院就把他撂那了,到了寵物醫院門口死活不肯下車。
寧致遠只能不停低哄,說先檢查身子,檢查完就帶上他一起,九游才半信半疑地跟著寧致遠進了寵物醫院。
緊接著等給九游打好石膏、又輸了幾瓶葡萄糖,寧致遠在寵物醫生古怪的眼神中扛起有氣無力的九游,又開車去警局跑上跑下解決了流程,才戳戳懷里正有一下沒一下地啃著苜蓿草的九游,無奈地道“這下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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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游嗯嗯地應和著,內心不郁悶了,氣也不生了,抬腿就扒拉寧致遠的袖子,暗道一聲謝謝,並決定以後一定好好配合寧致遠上節目掙錢,努力回報寧致遠。
寧致遠可不知道九游想要贍養他的心情已經漲至頂峰,他還在關心九游的傷勢,不停地提醒,道“小祖宗,別亂動,別亂動,剛打好石膏呢。你不怕疼啊。”
他說著話調整一下九游的姿勢,扛著羊駝上車駕到兩位警察發過來的定位處,就見兩位警察已經帶著宿玉衡等在醫院外的長椅上。
他趕緊和九游約法三章,也不管九游听不听得懂,就讓九游不準亂跑亂鬧亂尿,才心安理得地放下剛買的寵物牌嬰兒車,推著架起傷腿的九游去接宿玉衡。
警察同志們這回見到寧致遠,臉上的表情就沒那麼輕松了,甚至還很嚴肅。
其中一位警察同志遞出體檢報告,和寧致遠說明宿玉衡的情況“身上有新傷舊傷,還嚴重營養不良,胃不太好,嗓子也燻啞了,近期不能過度用嗓。不是很好。”
雖然他沒直接說,但是在場的人包括羊駝都能听出潛台詞,這孩子被虐待了啊。
九游立馬挺直身子,橫眉豎眼地暗罵了幾句宿玉衡的伯父一家不是人。
因為在嬰兒車上動不了,他就轉動脖子,試圖用眼神安慰宿玉衡,卻見宿玉衡深埋著腦袋,正坐在兩位警察同志身後的長椅上,一言不發地摳著衣袖,半天沒抬頭。
宿玉衡不敢去看寧致遠的臉,生怕從那上面看出驚訝嫌惡的表情。
寧致遠倒沒多想,他下意識地接過報告單翻看起來,越看眉頭蹙得越緊,最後幾乎打成一個死結。
自打線上遠程和其他消費者一起打擊黑心寵物醫院,並從中救出自家羊駝崽子後,他就對虐待之類的字眼產生了生理性厭惡。
因此,哪怕現在還沒和宿玉衡的家長見過面,看完體檢報告,他對那幾人的印象也已經猛降至冰點,暗道連自家小孩都虐待的人能是什麼好東西。
兩位警察同志見狀以為他怕惹麻煩,相互對視了一眼,正打算說些什麼,卻見寧致遠收起體檢報告,道“好,我知道了。麻煩兩位警察同志了。那我就接走小朋友了。”
兩位警察同志聞言有些不可置信地把寧致遠拉到一邊,和他確認了幾遍,還把可能遇到的麻煩告知寧致遠,但寧致遠沒有改變想法的意思。
他只是沉吟幾息,才看了眼不遠處的宿玉衡,道“就是這樣,才更需要我帶走他。不是嗎?”
兩位警察同志聞言一怔,就听寧致遠認真地道“你們說的這些我都清楚,謝謝啊。不過我能應付得來。你們也知道我是公眾人物,最有法律意識了。”
“如果有人找來,我會舉起法律的旗幟,保護好自己和小朋友,還有我家糖豆的。他們再過分還能打我不成?你們就放心吧。”
擲地有聲的話一落地,世界仿佛都溫柔了下來,蟬鳴陣陣,風吹葉浪,竟讓見識過太多親人反目的警察同志們隱隱感到有些眼熱。
他們忽然發覺自己的覺悟還沒有寧致遠高,一時間,心中煞是羞愧又恍然大悟,遂與寧致遠敬禮握手,才抬步離去。
然而,目送兩位警察同志走遠後,寧致遠還沒來得及暗自得瑟自己行俠仗義,就听到不遠處傳來 的一聲。
他嚇得立刻轉頭,就見九游坐著的嬰兒車上那條綁在長椅把手的繩子不知何時松了,那輛嬰兒車滑出小段距離,被宿玉衡死死地抱住推手,才沒翻到進池子里。
但嬰兒車還是撞到了池子周圍豎著的圍欄,九游命運多舛的腦袋再次被撞到,已經肉眼可見地腫起來。
他正眼角含淚、目燃怒火地盯著圍欄,架在嬰兒車上的一條腿因為石膏動不了,另一條卻不停地抖啊抖,像是被氣得不行,濕潤的鼻孔也不斷翕合著,看起來可憐且心酸,可又莫名讓人感覺好笑。
寧致遠趕緊跑過去把嬰兒車拉到安全地帶,並和宿玉衡道了謝,還夸幾句宿玉衡當機立斷、身手靈活。
隨後他低頭看向九游鼓起包的腦袋,就忍不住噴笑一聲,捂著嘴肩膀劇烈抖動了會,才在九游遷怒的眼神中,壓下調侃,又帶著九游和宿玉衡去了一趟寵物醫院。
等九游新添的傷口被處理好,寵物醫生都開始懷疑寧致遠是不是什麼寵物虐待愛好者了。
不然九游怎麼又是營養不良又是頭頂鼓包的,而且一同來寵物醫院的宿玉衡看著也不太健康的樣子。
寧致遠解釋了許久,把自己珍藏的視頻圖片拿出來給寵物醫生看,甚至掏出剛辦好的相關證件遞過去,才徹底打消了醫生偷偷報警的念頭。
可這一番折騰,寧致遠的身份就藏不住了。
寵物醫生是個有追求的人,向來不粉明星,卻很欣賞業務能力過關又不作妖的人,正好寧致遠在內娛名聲奇爛,就是他心中模板的反義詞。
他昨天還在心里罵過幾句寧致遠不好好演戲,整日鬧和師兄弟不合的緋聞,甚至耍大牌,現在驟然面對正主,臉上的表情就虛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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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支支吾吾幾聲,有些尷尬地把證件還回去,道“原來是這樣。是我誤會你了,抱歉。”
寧致遠被誤會多了,也不在意,反倒樂呵呵地收好證件,道“沒事,我還要謝謝你這麼負責。如果寵物醫生都像你這樣,我們這些消費者也不用整日擔心自家毛孩子出問題了。”
寵物醫生被夸得萬分羞愧,連說哪有,暗道寧致遠其實也不像別人說的那樣不堪。
然後寧致遠就觸發寵物醫生“羞愧的補償”,一臉懵地帶著兩袋寵物零食,推著嬰兒車上的九游,離開了寵物醫生的辦公室。
他們一拐進走廊,就看到宿玉衡正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兩眼卻緊緊地盯著這邊,表情帶著難以忽略的緊張。
接著宿玉衡看見他們出來,眼楮瞬間一亮,便積極地爬下椅子,站直等著寧致遠和九游過去,模樣乖得不行。
寧致遠沒忍住摸了摸宿玉衡的腦袋,輕聲細語地讓他和九游在這等一會,才去排隊繳費取藥。
九游見宿玉衡直直地端坐在自己旁邊,眼珠子轉了轉,就試探性地湊過去嗯嗯兩聲,示意別緊張,寧致遠挺好的。
宿玉衡知道九游沒有壞心思,可能正在安慰他。
可他的視線卻時常情不自禁地瞟向九游那即使包扎起來也萬分顯眼、腫得堪比壽星公的腦袋,嘴角不經意間抽搐了幾下。
九游迅速抓住了宿玉衡偷笑的瞬間,立刻狀似不滿地嗯嗯起來,還用另一側完好的腦袋去蹭宿玉衡放在椅把上的手。
宿玉衡被蹭得手上癢癢,又見九游接連做出受氣包似的搞怪表情,終于撐不住笑了出來。
隨後他趕緊一手捂住嘴,一手抱住九游亂蹭的腦袋,趁機摸了摸九游柔軟暖和的絨毛,小聲地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笑你的。”
“我和你道歉。”
九游聞言哼唧一聲,輕輕地撞了撞宿玉衡的手掌,心說我大人有大量原諒你了,卻不小心弄到那個包,頓時痛得齜牙咧嘴起來,暗道倒霉。
但在瞥見宿玉衡難得帶笑的眉眼時,他還是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心想這樣多可愛啊,小小年紀的整天愁眉苦臉做什麼。
這邊九游和宿玉衡終于打破了一羊駝一崽之間的壁壘,氛圍逐漸變得融洽,那邊寧致遠就取好了藥,邁步走過來。
看見宿玉衡居然一反拘謹地摟著九游,臉上還浮著若隱若現的松快,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又轉為閃爍的笑意。
隨即他扶了把跳下椅子的宿玉衡,拉過嬰兒車,就大手一揮,頷首對宿玉衡和九游道“好了。”
“咱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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