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雅站在紀委部三樓辦公室的窗前,看著樓下的玉蘭樹抽出新芽,樹影在台階上投下斑駁的紋路。
桌上的青瓷茶杯里,碧螺春正緩緩舒展,茶味里混著淡淡的消毒水氣息,這是紀委大樓特有的味道,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嚴肅。
“劉書記,這是去年的案件匯編。”林昊抱著厚厚的文件夾進來,黑色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的袖口別著銀色袖扣,是去年周志高在他升任紀委常委時送的,上面刻著“正心”兩個字。
劉曉雅接過文件夾,指尖劃過燙金的“絕密”字樣。
她認得林昊的筆跡,在某起扶貧款貪腐案的卷宗旁,他用紅筆寫著“基層監督不能流于形式”,字跡力透紙背,像把鋒利的刀。
“王書記呢?”她翻到某頁,停在那個西部交通廳長的名字上,鉛筆圈出的日期旁,還標著個小小的問號。
“在會議室開班子會。”林昊給她續上熱水,蒸汽模糊了眼鏡片,“剛才還念叨您呢,說那個廳長的案子,得請您把把關。”
他突然笑了,嘴角的梨渦里藏著點少年氣,“嫂子,您別嫌我嘴快,部里的同志都說,您來了以後,連檔案室的霉味都淡了。”
劉曉雅抬眼時,正看見紀委書記王建國推門進來。老人穿著件洗得發白的中山裝,胸前的鋼筆帽閃著光,那是支派克金筆,據說是他剛參加工作時,老領導送的禮物。
“曉雅同志,來得早啊。”王建國把搪瓷杯放在桌上,杯身上“為人民服務”的字樣已經磨得模糊,“昨晚看了你的案件分析,那個廳長的海外賬戶,你標的幾個疑點很關鍵。”
他翻開筆記本,里面貼著張銀行流水的復印件,紅色的批注密密麻麻,“特別是那筆瑞士法郎的匯款,時間點正好在高速公路招標前三天。”
劉曉雅的手指在“瑞士法郎”四個字上頓了頓。
她想起周志高昨晚說的,組織部檔案里,這個廳長的履歷堪稱完美,從鄉鎮秘書到交通廳長,每一步都踩著規定的年限,考核評語里寫滿了“能力突出”“群眾基礎好”。
“我讓技術科查了匯款方。”她拿出份報告,衛星地圖上,某家離岸公司的注冊地址被紅筆圈著,“和當年周志高在商務部查處的那個走私團伙,法人代表是同一個人。”
王建國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節奏和他思考時的習慣一模一樣。
劉曉雅突然想起周志高說的,這位老書記當年在檢察院當檢察長時,曾頂住壓力查辦了某省的系列貪腐案,案卷堆起來比人還高。
“下午讓林昊陪你去趟組織部。”王建國突然說,鋼筆在報告上簽了字,“調那個廳長的考察材料,特別是他任縣委書記時的民主測評,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他看著劉曉雅,眼神里帶著期許,“你和志高同志是夫妻,但在工作上,更要公私分明。”
劉曉雅剛點頭,林昊就拿著份文件跑進來,臉漲得通紅︰“書記,嫂子,查到了!那個離岸公司的實際控制人,是廳長的遠房佷子,在海外留學的名義下,開了三家空殼公司。”
王建國的手重重拍在桌上,搪瓷杯里的茶水濺出幾滴︰“好個隱蔽的手段!”
他站起身,中山裝的下擺掃過暖爐,“曉雅同志,這個案子就交給你牽頭,需要什麼人手,盡管調。”
中午去食堂吃飯時,打菜的師傅多給劉曉雅舀了勺西紅柿炒雞蛋。
“劉書記,您嘗嘗這個。”師傅的圍裙上沾著油煙,“我兒子就在組織部當干事,說周部長昨天還夸您呢,說您看案卷比他看合同還仔細。”
劉曉雅笑了笑,想起早上出門時,周志高正給樂樂換尿布,小家伙的小胖手抓著他的領帶,把“組織部”的工作證扯得晃晃悠悠。
“爸爸要去選好人,媽媽要去抓壞人。”洛汐背著書包站在門口,小大人似的叮囑,“你們都要加油哦。”
下午去組織部調檔案時,周志高正在開干部任用听證會。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身上投下明暗交錯的條紋,他手里的鋼筆在名單上移動,停在那個黑州援建干部的名字上,筆尖輕輕點了點。
“嫂子來了。”組織部副部長老李迎上來,手里的檔案袋上還沾著點灰塵,“周部長特意吩咐,您要的材料,都整理好了。”
他壓低聲音,湊近時能聞到淡淡的煙草味,“那個廳長的考察組組長,是前兩年退休的張副部長,據說當年……”
“李部長,公事公辦就好。”劉曉雅接過檔案袋,指尖觸到里面的紙張,厚度遠超正常的干部檔案,“有需要的話,我會按程序申請約談。”
周志高散會出來時,正看見妻子站在走廊的宣傳欄前。
玻璃後面,是張泛黃的照片,一群穿著的確良襯衫的年輕人,舉著“干部下鄉”的紅旗,笑得露出牙齒。
他認出其中那個扎著馬尾辮的姑娘,正是年輕時的劉曉雅,手里抱著摞宣傳冊,眼神亮得像星星。
“查到什麼了?”他走過去,聲音壓得很低,生怕驚擾了這片刻的寧靜。
“你看這個。”劉曉雅翻開檔案,某頁的民主測評表上,有個模糊的指印,正好蓋在“優秀”那欄,“和技術科還原的指紋比對,是當時的縣委辦公室主任的。”
她指著另一份材料,“而這個主任,現在是那個廳長的副手。”
周志高的眉頭鎖了起來。他想起早上王建國說的,有些干部的考察,就像在給爛隻果打蠟,表面光鮮亮麗,里面早就壞透了。
“下周的市委書記考察,我把這個人排除了。”他拿出份名單,紅筆在那個副手的名字上畫了道斜線,“檔案里寫他‘協調能力強’,但黑州援建的同志說,他在任時,連牧民的草場補償款都敢克扣。”
劉曉雅的手指在名單上輕輕拂過,像在撫摸那些被埋沒的真相。
她突然想起剛認識周志高時,他在老街的公示欄前,用紅漆把每個扶貧款的發放明細都寫得清清楚楚,風吹日曬都褪不了色。
“部里的同志好相處嗎?”周志高突然問,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
“王書記把他的派克筆都借給我用了。”劉曉雅笑了,眼角的細紋里盛著陽光,“林昊說,以後查案缺人手,他隨叫隨到。”
周志高剛要說話,口袋里的手機響了。是洛汐打來的,小姑娘奶聲奶氣地說︰“爸爸,媽媽,老師說明天要帶爸爸媽媽的工作證,我要告訴同學,我的爸爸媽媽都是抓壞人的英雄。”
掛了電話,兩人相視而笑。
走廊里的陽光正好,照在宣傳欄的照片上,那些年輕的面孔仿佛活了過來,在時光的長河里,與他們此刻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一周後,周志高的任命書下來時,劉曉雅正在查處那個交通廳長的窩案。
林昊抱著厚厚的卷宗進來,臉上的笑容比陽光還燦爛︰“嫂子,周部長的任命書在京城新聞播了!”
“部里的同志都在說,這下好了,組織部和紀委聯手,貪官污吏可沒地方躲了。”
劉曉雅抬頭時,正看見窗外的玉蘭花開得正好,潔白的花瓣在風中輕輕搖曳,像無數雙清澈的眼楮,注視著這片土地上正在發生的一切。
她知道,這只是開始,未來的路還很長,但只要他們夫妻同心,只要還有無數像他們一樣的干部,在各自的崗位上堅守著初心,就沒有什麼困難是克服不了的。
周志高走進組織部辦公室時,老李正帶著同志們整理檔案。
陽光透過窗欞,在“為人民服務”的匾額上投下金光,他想起王建國說的那句話︰“組織部和紀委,就像車的兩個輪子,只有一起轉,才能跑得穩,走得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