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市的晨霧還未散盡,周志高的車已駛上高速。
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像極了他腦海中翻騰的案情——中田市傳來的卷宗里,劉莉莉法官穿著法袍的照片和方平主任的工作照並排躺著,兩家人的笑臉被紅色的封條割裂成碎片。
“部長,中田市公安局的同志說,岳河山歸案後一句話不說,就盯著牆上的日歷看。”司機老王遞過保溫杯,杯壁上凝著水珠,“听說他被捕時手里還攥著半張醫藥費單據。”
周志高翻開卷宗,岳河山的入獄記錄赫然在目︰因尋釁滋事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釋放日期是案發前一個月。
照片上的男人眼神渾濁,鬢角卻有了白發,很難想象他能犯下滅門慘案。他想起大江市養老院的張大爺,同樣是被生活重壓的人,卻選擇在陽光下掃雪。
“聯系中田市紀委,”周志高放下卷宗,“查方平主任的用藥記錄,還有劉莉莉法官經辦的岳河山母親那起醫療糾紛案件。”他的指尖劃過卷宗里“每日八千元醫藥費”的字樣,油墨在紙上暈開,像滴在宣紙上的血。
中午時分,車駛入中田市。
城市上空籠罩著一層灰蒙,主干道旁的電子屏滾動播放著“嚴打暴力犯罪”的標語。
市公安局會議室里,煙霧繚繞,刑偵支隊長李建國把現場照片鋪了一桌子︰“周部長,岳河山是凌晨三點作案,先去了方平家,再到劉莉莉家,手法很專業,反偵察意識很強。”
照片上,方平家的防盜門有撬動痕跡,客廳里散落著病歷本和藥瓶,主臥的床上,方平夫婦和三個孩子被整齊地蓋著被子,卻再也醒不過來。
劉莉莉家的情況如出一轍,法袍被扔在血泊里,書桌上還攤著未寫完的判決書。
“專業?”周志高拿起一張岳河山的入獄檔案,“他以前是鉗工,不是慣犯。”
他指著照片上方平家茶幾上的水杯,“兩杯茶,說明他跟方平認識,甚至聊了會兒天。”
李建國愣了一下︰“您是說……熟人作案?可岳河山跟方平有醫患糾紛,跟劉莉莉法官有什麼關系?”
“查劉莉莉三年前經辦的案子,”周志高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寫下“岳河山母親”“方平”“劉莉莉”三個名字,“岳河山說母親去世一周還在產生醫藥費,這事劉莉莉法官判了嗎?”
“判了!”年輕警員突然開口,“我查過卷宗,劉莉莉法官駁回了岳河山的訴訟請求,理由是‘證據不足’。”
他遞過一份判決書復印件,“她說岳河山提供的死亡證明日期與醫院記錄不符。”
周志高接過判決書,目光落在“審理查明”部分︰“醫院出具的死亡證明是2013年7月15日,而岳河山提供的社區證明是7月8日。”
他想起卷宗里岳河山母親的病歷,死亡原因是“多器官衰竭”,主治醫生正是方平。
“這里面有問題。”周志高指著兩份證明,“社區證明是岳河山母親的鄰居簽的字,而醫院證明是方平主任簽的字。一個鉗工,怎麼會搞到假證明?”
會議室里死一般寂靜。
李建國猛地站起身︰“我馬上去查社區證明的簽字人!”
周志高沒說話,而是拿出手機撥通了習正元的電話︰“正元,幫我查兩件事︰第一,中田市第一人民醫院的藥品耗材采購記錄,特別是方平主任經手的。”
“第二,劉莉莉法官的銀行流水,看看有沒有異常收入。”
掛了電話,他看著窗外中田市的街景,想起在大江市時劉金水說的“陽光公示”。
如果醫院的收費明細能像養老院那樣公開,或許岳河山就不會在母親去世後還收到天價賬單;如果法官的判決依據能更透明,或許這場悲劇就能避免。
下午,李建國帶著最新消息沖進會議室︰“周部長,社區證明的簽字人找到了,是個收廢品的老頭,說岳河山給他兩百塊,讓他照著寫。”
“但老頭不識字,按的手印。”
他頓了頓,聲音有些發顫,“我們還查了醫院的監控,岳河山母親去世那天,方平主任提前下班了,死亡證明是實習醫生代簽的。”
周志高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像在彈奏一曲無聲的樂章。
他想起審訊室里那些落馬的官員,總是在證據面前痛哭流涕,說著“一時糊涂”。可有些“糊涂”,付出的代價卻是十條人命。
“通知法醫,”周志高站起身,“重新鑒定方平主任和劉莉莉法官的胃內容物,我要知道他們遇害前見了誰,吃了什麼。”
他走到窗邊,看著夕陽把中田市的高樓染成血色,“另外,查岳河山出獄後的行蹤,他一個剛出獄的鉗工,哪來的作案工具?”
晚上十點,習正元的消息來了︰“周部長,方平主任近三年收受醫藥代表賄賂超兩百萬,劉莉莉法官賬戶有一筆五十萬的不明存款,來源是中田市某律師事務所。”
周志高看著手機屏幕,想起劉莉莉法官照片上的笑容,想起方平主任工作照上的白大褂。權力和金錢像毒藥,能讓穿法袍的人歪曲正義,能讓穿白大褂的人草菅人命。
“周部長,”李建國推門而入,手里拿著份檢測報告,“法醫說方平胃里有安眠藥成分,劉莉莉胃里有紅酒和海鮮,兩人遇害前都見過同一個人——岳河山。”
他遞過岳河山的審訊記錄,“他終于開口了,說方平騙他母親用進口藥,其實是國產仿制藥,還多收了八天的護理費。”
周志高翻開審訊記錄,岳河山的供述歪歪扭扭︰“我媽去世那天,方平讓實習醫生簽死亡證明,說‘早簽晚簽都一樣,先把費用結了’。”
“我去法院告他,劉莉莉法官說我證據不足,可她收了方平的錢……”
凌晨三點,周志高走進看守所的訊問室。岳河山穿著囚服,頭發亂得像鳥窩,卻異常平靜地看著他︰“周部長,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為什麼殺劉莉莉?”周志高拉過椅子坐下,聲音很平靜。
“她判我敗訴那天,”岳河山的眼神飄向遠方,“我在法院門口看見她上了方平的車,手里拎著個v包。”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方平送她的‘辛苦費’。”
他的手指摳著鐵桌,留下深深的劃痕,“我媽躺在冰櫃里,每天八千塊的賬單像刀子割我的肉,可他們卻在喝紅酒吃海鮮……”
周志高沉默地听著,想起大江市陽光養老院的老人,每天算著幾分錢的菜錢,同樣是生命,境遇卻天差地別。
“方平說我媽用了進口白蛋白,”岳河山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後來在廢品站撿到他扔掉的藥盒,上面寫著‘國產仿制品,單價80元’,他賣給我媽8000塊一支!”
周志高的喉頭猛地一澀。
他想起自己母親住院時,醫生總是耐心解釋每種藥的作用和價格。而方平這樣的醫生,卻把病人當成了提款機。
“我上訴那天,”岳河山的聲音低了下去,“劉莉莉法官說我‘無理取鬧’,還讓法警把我趕出去。她不知道,我媽下葬那天,我連棺材都買不起……”
訊問室里只剩下岳河山的哽咽聲。周志高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鐵窗外的天空——那里有幾顆疏星在閃爍,微弱卻堅定。
他知道,岳河山的罪行不可饒恕,但方平與劉莉莉的貪婪,同樣是這場悲劇的催化劑。
“通知紀委,”周志高對李建國說,“對中田市第一人民醫院和法院展開專項調查,涉及方平、劉莉莉的所有關系人,一個都不能放過。”他想起在大江市推行的“陽光公示”,此刻覺得那不僅是制度,更是一面鏡子,能照出人心的丑惡。
走出看守所時,天邊泛起魚肚白。周志高抬頭望著中田市的天空,想起岳河山最後說的話︰“周部長,如果醫藥費能公開,如果判決能公正,我不會走到這一步……”
手機震動,是習正元發來的消息︰“周部長,中田市紀委已控制相關涉案人員,醫院和法院的整改方案正在制定。”
周志高回復“知道了”,坐進車里。
司機老王遞過熱包子︰“部長,您一夜沒睡,吃點東西吧。”
周志高點點頭,卻感覺口中的食物帶著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