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市教育局的黃銅門牌在秋陽下泛著冷光,周志高踩著台階往上走時,皮鞋叩擊地面的聲響像極了重錘敲在人心上。
他身後跟著紀委調查組的十人小隊,人人手里拎著印著“紀委”字樣的牛皮紙袋,隊伍最前端的年輕干事還抱著台沉甸甸的錄音設備——這陣仗,讓門口抽煙的保安下意識把煙頭扔在了地上。
“周部長,您來了。”教育局辦公室主任小跑著迎出來,領帶歪斜得像根蔫黃瓜,“錢局長他們正在三樓會議室等著呢。”
周志高沒理他,徑直走向電梯。電梯門合上的瞬間,他從鏡面倒影里看到主任正在用手機飛快地打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也好,就讓他們提前準備準備,看看這場戲能演到什麼地步。
三樓走廊靜得詭異。周志高推開會議室大門時,長桌兩側的人齊刷刷站起來,教育局局長錢正良站在最前面,臉上堆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周部長辛苦,快請坐,快請坐。”
這是間裝潢考究的會議室,紅木長桌擦得能照見人影,牆角的綠植修剪得一絲不苟。
周志高沒坐主位,而是拉過離門口最近的椅子坐下,目光掃過在座的七位局領導——除了錢正良,還有三位副局長和三位黨委委員,其中一位正是趙景平的老搭檔,分管基建的副局長劉建明。
“今天來,不繞彎子。”周志高把公文包放在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趙景平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身為教育局副局長,利用職權為女兒鋪路,策劃活埋學生,背後還涉嫌巨額貪腐——”
他頓了頓,看著錢正良的眼楮︰“錢局長,你這位副手可真是‘能力出眾’啊。”
錢正良的眼皮猛地跳了跳,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掩飾住顫抖的手指︰“周部長,趙景平的事……我們也很震驚。平時看他挺老實的,沒想到……”
“沒想到?”周志高打斷他,“趙景平把班主任調去偏遠學校,這事你不知道?他女兒趙婷婷在學校橫行霸道,多次霸凌同學,這事你也不知道?”
會議室里的空氣瞬間凝固。分管德育的副局長張敏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又被錢正良一個眼神逼了回去。劉建明則低頭盯著面前的筆記本,手指在桌下不停地搓動。
“周部長,教育局攤子大,事情多,”錢正良勉強擠出笑容,“有時候下面的人做事……我們確實存在監管不到位的問題,我向組織檢討。”
“檢討?”周志高拿出一份文件甩在桌上,“這是趙景平的銀行流水,過去三年,他賬戶上多了八百萬不明資金。大江市教育局副局長的年薪才多少?錢局長,你給大家算算?”
錢正良的臉“唰”地白了。坐在他旁邊的劉建明猛地咳嗽起來,伸手去拿桌上的礦泉水,卻把杯子踫倒了,水流在文件上暈開墨跡。
“周部長,這……這可能是誤會,”劉建明慌忙解釋,“老趙他……他家里做點小生意,可能是生意上的錢……”
“生意?”周志高冷笑一聲,“什麼生意能三年賺八百萬,還全是現金存入?劉副局長,你跟趙景平搭班子多年,他做什麼生意,你不清楚?”
劉建明的額頭滲出冷汗,支吾著說不出話。周志高知道,敲山震虎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這些人心里有鬼,才會如此慌亂。他站起身,走到會議室的落地窗旁,看著樓下教育局的牌子︰
“教育局,是教書育人的地方,不是你們貪贓枉法的安樂窩!趙景平的女兒能寫出‘殺了人也能沒事’的日記,說明什麼?說明權力尋租的思想已經滲透到了下一代!”
他轉過身,目光如刀︰“今天我把話撂在這兒︰大江市教育局,必須徹查!從人事任用、基建項目到招生錄取,所有環節都要過篩子。誰要是手腳不干淨,趁早自己站出來,別等我們查出來,那就不是丟官罷職這麼簡單了!”
錢正良看著周志高銳利的眼神,只覺得後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想起上個月趙景平塞給他的那個牛皮紙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六十萬現金,說是“萬豪酒店項目的分成”。當時他還嫌少,現在想來,那簡直是催命符。
“周部長說得對,”錢正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教育局確實存在一些問題,我們一定配合調查組,認真整改。”他偷偷瞥了眼劉建明,發現對方正用紙巾狂擦汗,心里暗罵一聲“廢物”。
周志高沒接他的話,而是翻開另一份文件︰“這是大江市一中的擴建工程招標書,預算八千萬,中標單位是‘宏遠建築公司’。”
“巧了,這家公司的法人,是趙景平的連襟。錢局長,你給大家解釋解釋,這麼大的項目,怎麼就偏偏讓他中標了?”
錢正良的心髒狂跳起來,他記得這個項目,宏遠建築的報價比第二名高了整整七百萬,當時是劉建明力主通過的,說“宏遠經驗豐富,質量有保障”。
現在想來,劉建明肯定拿了趙景平的好處,而自己作為局長,默許了這件事,那六十萬就是這麼來的……
“這個……宏遠建築確實有實力,”錢正良的聲音越來越小,“而且……而且招標程序是合規的,有專家評審……”
“專家評審?”周志高拿出另一份材料,“這是專家組成員的名單,其中三位專家,過去一年都收到過趙景平行賄的記錄。錢局長,你告訴我,這樣的專家評審,能公正嗎?”
會議室里死一般寂靜。一位分管後勤的副局長突然舉手︰“周部長,我……我覺得趙景平的問題很嚴重,我們應該引以為戒,加強監督……”
“現在知道引以為戒了?”周志高打斷他,“趙景平不是一天兩天了,他的問題早就有苗頭,為什麼沒人舉報?為什麼沒人制止?”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眾人︰“是不敢?還是不想?或者說,你們都拿了好處,根本不想讓他倒?”
這句話像炸彈一樣在會議室里炸開。劉建明猛地站起身,又被錢正良一把拽坐下。錢正良知道,再這麼下去,自己非露餡不可,必須轉移話題︰
“周部長,您看這樣行不行,”他強裝鎮定,“我們立刻成立自查小組,由我親自帶隊,對教育局的所有項目、資金進行全面審查,一周內給您提交報告。”
“一周?”周志高冷笑一聲,“錢局長,你覺得我會給你串供的時間嗎?”
他站起身,拿起公文包︰“從今天起,教育局的所有財務賬目、項目檔案,全部封存。紀委調查組將入駐教育局,全天候辦公。記住,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不是空話。”
周志高走到門口時,忽然停下腳步︰“哦,對了,”他回頭看著錢正良,“趙景平已經交代了,說每次貪腐所得,都會按比例‘孝敬’上級。錢局長,你猜他說的‘上級’,是誰呢?”
錢正良的雙腿一軟,差點癱在椅子上。
周志高這句話,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知道,周志高這是在給他最後一次機會,也是在警告他——別耍花樣,你的把柄已經在我手里了。
會議室的門被關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錢正良癱在椅子上,後背的襯衫已經被冷汗浸透。其他幾位局領導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先開口。
“錢局……”劉建明的聲音帶著顫抖,“周志高他……他是不是知道了?”
錢正良猛地抬起頭,眼楮里布滿血絲︰“知道什麼?知道你收了趙景平二十萬,還是知道我拿了六十萬?”
劉建明嚇得魂飛魄散,連連擺手︰“錢局,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趙景平他……”
“閉嘴!”錢正良低吼一聲,抓起桌上的水杯砸在地上,“廢物!全是廢物!我怎麼就跟你們這幫蠢貨綁在一條船上了!”
會議室里再次陷入死寂。窗外的陽光依舊明媚,但照在這些人臉上,卻顯得格外蒼白。他們都清楚,周志高這只“紀委利刃”已經盯上了他們,接下來的日子,將是無邊的煎熬。
與此同時,周志高已經回到了調查組的臨時辦公室。年輕干事遞上一杯熱茶︰“周部長,看您剛才在會議室的樣子,是不是已經掌握了錢正良他們的證據?”
周志高搖搖頭,吹了吹茶杯里的熱氣︰“證據?現在還沒有。趙景平雖然交代了向錢正良行賄,但都是口頭供述,沒有實質性的物證、書證。”
“那您剛才……”干事有些不解。
“敲山震虎,”周志高放下茶杯,“錢正良他們做賊心虛,我就是要讓他們慌起來。人一慌,就容易出錯。”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習正元的電話︰“正元,大江市教育局這邊,錢正良和劉建明嫌疑最大。你幫我查兩件事︰第一,宏遠建築公司的資金流向,看看有沒有錢進入錢正良或劉建明的個人賬戶。”
“第二,趙景平行賄的那幾位專家,他們的銀行流水也要查,特別是和錢、劉二人的資金往來。”
掛了電話,周志高看著窗外教育局的大樓,眼神變得深邃。他知道,錢正良不會輕易就範,肯定會想辦法銷毀證據、串供抵賴。但他並不著急——龍國的法律講證據,講程序,哪怕明知對方是貪官,也不能僅憑猜測就抓人。
“周部長,”另一位調查組的老同志走過來,“錢正良剛才讓人送來了份文件,說是教育局的自查報告。”
周志高接過報告,隨手翻了幾頁,果然全是些無關痛癢的問題,什麼“辦公用品采購流程不規範”、“會議記錄不完整”之類。他冷笑一聲,把報告扔在桌上︰“告訴錢正良,這種廢紙就別送來了。讓他想想清楚,是自己交代,還是等我們把證據擺在他面前。”
老同志點點頭,又有些擔心︰“周部長,要是錢正良他們死不承認,我們怎麼辦?畢竟趙景平的口供只是一面之詞……”
“放心,”周志高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寫下“錢正良”“劉建明”“宏遠建築”幾個名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們既然做了,就肯定會留下痕跡。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讓證據自己說話。”
他指著白板上的名字︰“通知經偵部門,重點查宏遠建築的賬目。”
“通知銀行,凍結錢正良、劉建明及其直系親屬的所有賬戶,我就不信,他們能把贓款全部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