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陽光透過游樂場的摩天輪縫隙,在周志高的肩章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蹲下身替女兒周洛汐系好鞋帶,卻被小姑娘突然摟住脖子︰“爸爸,你看那個!”
順著她指的方向,旋轉木馬正馱著七彩燈光掠過,鍍銅的馬鬃在暮色里泛著暖光。
“上次你說要陪我坐木馬,還是去年青竹市下大雪的時候。”周洛汐的馬尾蹭過父親的下巴,發梢還帶著草莓味洗發水的清香。
周志高心里一緊,想起在青竹市抓捕譚思思那晚,女兒發來的畫——穿著警服的爸爸站在雪地里,旁邊歪歪扭扭寫著“爸爸打敗壞蛋就回來”。
“爸爸這次不走了。”他捏了捏女兒的臉頰,指腹觸到她嘴角沾著的渣。
十一歲的小姑娘突然板起臉︰“你上次也是這麼說的,結果半夜就接到電話去了鄰市。”
她從背包里掏出個筆記本,扉頁貼著青竹市商戶送的“青天再世”錦旗照片,“我把你做的好事都記下來了,等我十二歲生日,要念給全班同學听。”
肯德基的落地窗外,華燈初上。
劉曉雅將剛炸好的薯條推到女兒面前,無名指上的婚戒在暖黃燈光下閃了閃。作為組織部副部長,她剛結束對基層干部的考核,公文包里還裝著未批完的任免文件,但此刻正專注地替丈夫擦去嘴角的番茄醬——這個動作,和他們剛結婚時一模一樣。
“青竹市新來的公安局長打電話了,”劉曉雅壓低聲音,“說那個幫商戶辦執照的小姑娘被評為‘十佳公務員’,還問你什麼時候回去看看。”
周志高接過她遞來的可樂,瓶身凝結的水珠洇濕了袖口的警徽刺繡。
他想起離開青竹市那天,賣海鮮的老鄭帶著兒媳追到高鐵站,硬塞來一保溫桶螃蟹粥,說“給洛汐補補身子”。
“爸爸,你看這個!”周洛汐突然舉起平板電腦,屏幕上是她用編程課學的代碼做的小游戲——玩家操控穿警服的小人,在迷宮里躲避“腐敗分子”,收集“為民服務”的勛章。
最後一關的boss是戴著墨鏡的卡通形象,倒下時會爆出“正義必勝”的字樣。
“這boss怎麼看著像……”周志高失笑。
劉曉雅輕輕拍了下女兒的手︰“別拿爸爸的工作開玩笑。”但眼底卻漾著笑意。
她記得周志高剛從青竹市回來那晚,對著鏡子反復擦拭警徽,直到凌晨三點還在看譚思思的審訊記錄,說“警徽干淨了,心才能安”。
夜風漸涼,一家三口沿著長安街散步。周洛汐蹦跳著數路燈,突然停在國家博物館門前︰“爸爸,老師說你抓壞人是‘人民的衛士’,那媽媽選好干部是不是‘國家的園丁’?”
周志高與劉曉雅對視一眼,她鬢角新添的幾縷白發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媽媽比爸爸辛苦多了。”周志高攬過妻子的肩,感受著她因長期伏案而僵硬的脊背,“你出生那年,媽媽挺著大肚子還在加班,說要給偏遠山區的教師爭取編制。”
劉曉雅嗔怪地看他一眼,卻沒掙脫︰“你也好不到哪兒去,洛汐第一次叫爸爸,你在千里之外的專案組,還是通過視頻听到的。”
路過一家書店時,周洛汐突然拽住父親︰“爸爸快看!”
櫥窗里陳列著《新時代廉政案例匯編》,封面配圖正是青竹市招商局新貌,陽光下的辦事大廳玻璃上,“為人民服務”五個字熠熠生輝。
周志高想起在青竹市最後一次會議上,他指著窗外對新任干部們說︰“當你們看到環衛工敢把投訴卡塞進你們口袋時,青竹市才算真正干淨了。”
“爸爸,你以後會當更大的官嗎?”回家的路上,周洛汐突然問。劉曉雅下意識握緊了丈夫的手,卻听見周志高蹲下身,認真地看著女兒的眼楮︰“官有多大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指著遠處天安門城樓的方向,“無論在哪里,都要讓老百姓覺得,你是值得信任的人。”
夜深了,周洛汐房間的台燈還亮著。周志高推門進去時,看見她正趴在桌上寫東西,筆記本攤開在《青竹市改革紀實》的剪報旁。
小姑娘听見動靜,慌忙用胳膊擋住頁面,但周志高還是瞥見了開頭︰“我爸爸是警察,他去過一個叫青竹的城市……”
客廳里,劉曉雅正在熨燙丈夫的警服。周志高從身後輕輕抱住她,聞著洗衣液里淡淡的陽光味。“組織部最近在考察年輕干部,”劉曉雅關掉熨斗,“有個從青竹市調上來的小伙子,說要像你一樣,做‘刀刃向內的改革者’。”
窗外,京華的夜色溫柔如水。周志高走到陽台,看著萬家燈火在夜空中鋪展成星河。手機震動起來,是青竹市新任市長發來的照片——便民市場里,李大爺的早餐車旁支起了“黨員示範崗”,城管隊員正幫著老人掛防蠅罩。
照片備注寫著︰“周部長,您教的‘執法即為民’,我們沒忘。”
周志高放下手機,看見劉曉雅正將熨燙平整的警服掛進衣櫃。制服上的每一道折痕都挺括如刃,就像他在青竹市劃開腐敗時的決絕。但此刻,在家人身邊,這把利刃卻收進了最溫柔的鞘中。
“爸爸!”周洛汐舉著筆記本跑出來,“我寫完了!你听听——”她清了清嗓子,用稚嫩卻認真的聲音念道︰“我爸爸說,城市就像一棵大樹,只有把蟲蛀的枝干剪掉,陽光才能照到每片葉子。”
“雖然他很忙,但我知道,他剪掉的每一根壞枝,都是為了讓我們的家,讓這個國家,長得更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