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少坐在花園里，手邊各是一杯枸杞茶和一杯鮮榨的果汁，
這一次，龐老終于看清了小姑娘的模樣，端詳了半天，突然嘆道︰
“真年輕啊，充滿了朝氣，不像我，已經是遲暮。”
“哪有，您身子骨看上去可硬朗了，這中氣，比我好多同學都強呢。”
龐老笑了兩聲，擺擺手，
“不行嘍不行嘍，想我年輕時，身體才是真的好。”
“別看我們那個時候的人都很瘦，其實氣足著呢，特別是當兵的，都是精瘦，跑起來，保管你們現在的學生追不上。”
說起學生，龐老眉頭皺起︰
“現在的娃娃，晚上熬夜，早上不起，不吃早飯不鍛煉，哪來的好身體？”
簡沐涵尷尬的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果汁，總感覺龐老在內涵自己。
“龐老，您曾經是120軍的戰士嗎？”
“因為我看您對那個草棚子挺熟悉的。”
當時，120軍走的就是那個路線。
“是啊，120軍189師的。”
龐老說完，沖屋內喊道︰
“小方啊，你幫我把茶幾上那本相冊拿來。”
“我們部隊在北上前有過合影，一個連一個連拍的，”
“你來看看，有沒有在戰場上踫過面的？”
龐老接過相冊，直接遞給簡沐涵。
厚厚的一本冊子，沉的墜手。
皮質的封面，因為常年的觸摸，變得斑駁脫落，但出乎意料的，里面的相片還十分清晰，甚至是彩色。
簡沐涵詫異的看了龐老一眼。
“當年的照片缺少保護手段，許多都模糊了，這是我讓人拿去修復後洗出來的，”
“那時我只是一個小兵，手里只有幾張和班里戰友的合照，這里的大部分，是後來從軍史檔案館里找出來重新印的。”
老人慢慢解釋。
第一張照片，就是數百人的大合影，衣服齊整，隊伍有序，就是太嚴肅了，沒有一個人是露出笑的。
“那是新歷一年的九月，我們部隊還在滬市駐守，當時就隱約听說要北上打仗，”
“那會兒我還算新兵蛋子，听到要打仗，又慌又亢奮，好幾晚都沒睡著。”
龐老說著，自己就笑了。
他也不等簡沐涵翻頁，自己傾身過來，一頁一頁的翻，指著那些照片講述它們的來歷與背後的故事，
老人只是缺少一個聆听者，哪怕簡沐涵不搭話，他也講得興致勃勃。
一直到前面的大合照全部看完，後面的戰友合照與單人照露出來，簡沐涵一下子瞅見好幾個熟人，
“這是袁師長，這是老胡！”
“這個人我也見過。”
一張五人合照上，簡沐涵一下子認出來三位。
龐老听見簡沐涵一聲“老胡”，笑是怎麼都沒憋住，
“這是袁春山師長，這是胡勝政委，這兩位是參謀，這位應該是當時袁師長的貼身警衛。”
“這是政委啊，當時我只听見袁師長叫他老胡。”
簡沐涵把從西線戰場上繳獲物資然後送去東線，路上遇見189師的事同龐老說了一遍。
“那應該是我們奉命去合社里阻擊敵軍，然後趕去尤立克軍南逃道路上進行埋伏。”
雖然時間上稍有區別，但龐老還是對上了。
“那個時候，我們師得到的情報有誤，以為合社里那邊只有一支南棒軍隊，結果是一支尤立克師，”
“後來是兩位老班長舍身炸碉堡，才迎來轉機。”
提到袁師長，簡沐涵就想起小東方，
“189師里，我還認識一名小戰士，不知道姓什麼，但別人都叫他小東方。”
“就是有點傻乎乎的，連靴子都穿不利索，明明手上裂得全是口子，也不涂我給的護手油。”
“也不知道小東方後來怎麼樣了，現在在哪里。”
簡沐涵撐住下巴，神色有點低落。
她沒有注意到，老人已經靜靜注視了她許久，
“那年小東方17歲，剛剛參軍，在那之前，他穿的一直是草鞋和哥哥穿不上的布鞋，直到進了部隊，才穿上膠鞋，上了戰場，才知道還有靴子，”
“不抹護手油，是因為槍需要拉栓，短短的一截，凍僵的手本就極難抓握，再涂上油，會更難拉，”
“第二次戰役後，東線戰場部隊傷亡慘重，小東方隨兵團轉入休整，五個月後，作為二線防守部隊參加了第五次戰役，並于當年十月回國，”
“後來，他又參加了幾次任務，運氣不錯，每次都活了下來，也許是參加的戰斗夠多，也許是命夠長，他如今過得還不錯，一把老骨頭，被國家養著。”
簡沐涵已經完全愣住，龐老說了這麼多，她要是還不知道小東方是誰，那就是個大傻子了。
“你、我……”
她一時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
歡呼雀躍、來個跨世紀的擁抱？
不不不，她做不到啊！
“小東方，他姓龐啊，廣龍龐。”
龐東方快速翻了幾頁相冊，露出一張稚嫩的單人照，
“看看，我跟他，像嗎？”
像嗎？
一個眼楮清澈黑亮全是蓬勃朝氣，一個眼神渾濁銳利寫滿世事滄桑，
一個臉龐圓潤尚帶軟肉，一個皮膚松垮面容消瘦，
真算不上像。
簡沐涵誠實搖頭。
“那這樣呢？”
龐東方咧開嘴，學著年輕時的自己大笑，露出那顆標志性的虎牙。
簡沐涵也笑了，點了點頭︰
“像！”
“我就說，這滿嘴的牙都差不多換了個遍，只有這顆虎牙，依舊搖搖欲墜的堅持著，原來是要給我這個老頭子證明一下身份。”
龐東方開著玩笑。
“簡同志、簡小友，咱們也算得上是老朋友啦。”
人到暮年，還能再見老友，哪怕這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緣分，龐東方也是真的高興，
不但拉著人讓她留下來吃飯，還和小方說，要喝上兩杯，可把一眾人嚇得夠嗆，
龐老看著身子骨還不錯，實則一身暗傷，實在喝不得酒，
最後還是簡沐涵大手一揮，說，哪有年輕人喝酒的，得喝奶茶！
于是龐老也新潮了一回，喝上了自制“奶”“茶”。
一大碗炒茶葉煮羊奶粉，被他干出了二鍋頭的架勢。
也算是酒足飯飽，盡情盡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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