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白三公子在江左住了三年,無論刮風下雨,甚至是除夕佳節,他幾乎每日都來江仙樓。
五名年輕的男女時常聚在一起,少女永遠是聚會的中心,誰也不知道那些青澀的時光里,是不是藏著一些難以言說的感情。
白三公子會陪著書生高談闊論,思慮國策;和魁梧的武夫一同舞劍練槍,糟蹋了滿園花樹;嬌俏的少女輕歌曼舞,展笑歡顏,他就在一旁吹笛拍節;那木訥的漁夫呢只是笑著,很少說話,偶爾會去江上釣來幾尾仙魚給眾人烹鮮。
那三年,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他沒有想到,像他這樣一條骯髒險惡的毒龍,也會擁有朋友。
赤開三年末,那位曾經的大皇子、如今的滕王驕縱淫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竟然在強暴民女時,有著法靈境修為的他被斷了命陽,在幾名弱女子的強行反抗中,死在了自己的寢殿中。
這莫大的丑聞震撼了京野,更讓宗室和太後外戚丟盡了臉,那位權勢滔天的老國丈竟然直接氣死在了家里。
而原本黨爭不斷的內閣和百官們,都選擇在這個時候上請太後迎回禎帝聖駕,穩固朝綱。
太後震怒,閉朝三日,不見閣臣。
但三日後,卻發生了件舉國震驚的大事。
那位和禎帝一奶同胞長大的信王,竟然打著廢帝廢閣的旗號,突然發動謀逆,想要控制皇城而奪權,只帶著神衛和三百義士就殺向了皇宮。
這樣草率的謀逆當然是注定失敗的,烈京城里高手如雲,
欽天監的鑒正、神龍衛的統領、大相國寺的主持,還有幾位皇室的老供奉,那可都是地仙巔峰、天仙下無敵的人物。
但那天晚上,他們都沒有出手,叛軍真的殺進了皇宮。
而也就是在那一晚,南下養病三年的禎帝救母心切,不惜動用仙陣傳送火速回京,掌三軍營、五城兵馬司、神龍衛入宮反叛。
那一晚,在驚慌中披頭散發的太後,看著寢宮外的火光和嘶吼,看著那個她多病瘋傻的好“兒子”,那個傀儡的皇上,他身披龍甲以破虛境的修為在亂軍中殺了三名她心腹的老太監。
好“兒子”朝著她凌空而來,身邊跟著那個姓王的老狗,他的鎧甲和面容上帶著血,他笑容和煦的寬慰著她。
“母後,朕來遲了,讓母後受驚了。”
太後只覺得渾身發冷,對面的人明明在笑,她卻看不到半點溫情,更看不懂對方的眼神。
她只知道,那個剛才進攻謀逆的信王,在看到自己的皇兄到來之後,就笑著放棄了所有抵抗,他指著自己的兄長大笑︰
“狗皇帝!大烈是你的了!”
信王,這個注定會背負不忠不孝、甚至會被剔除族譜的亂臣賊子,就地自刎,血濺了太後滿身,燙的讓她心里發寒,所以她更看不懂皇帝的眼神了。
所以她瘋了,
三個月後,瘋癲的太後死在了慈寧宮。
赤開三年的那場大雪掩埋了骯髒的血,弱冠之年的禎帝獨登皇座,在他背後,再也沒有卷簾風座,他接受著滿朝文武的參拜,真正接手了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
白三公子,此生再也沒有踏足江左,他變成了年輕的帝皇,他從江左帶走了兩個人。
白衣書生披上黑袍,執掌了皇帝的情報組織神闕,成了朝廷里臭名昭著的毒士,甚至到後來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明媚的少女用陳漁的名字進了宮,帶著一株怪異的青藤,換上了鳳冠霞帔,做了母儀天下的皇後。
他們離開江左的那天,陳實和袁二沒有一起走,他們看著仙陣中消失的背影,看著揮手告別的少女,默默無言。
三天後,袁二也離開了江左,陳實去送了他,袁二扛著槍朝他揮手,去了邊關投軍。
那天之後的陳實,只能一個人去江上釣魚了。
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何況是在這樣的亂世呢。
人海浮沉,相遇一場,歲河難挽,宿命已定。
這場故事的結局,或許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
皇帝和書生想要去挽救這個不可救藥的國家,他們想要扶大廈之將傾,想要補天裂!
他們已經足夠努力了,兩人每天休息的時間不到兩個時辰,以命燃燈。
他們整肅朝綱、消除黨政、重用能臣、降低賦稅、聯合仙家宗門,培植新軍,甚至開放國學中的仙武典籍,掏空了整個國庫底蘊來培養強大的修仙者。
但擋在他們面前的,是盤根數萬年的世家大族,是無法調和的階級矛盾,是藩王割據,是叛軍禍亂,是天道劫數,是靈力衰竭,是神魔入侵。
大烈就像是一艘到處都是破洞的大船,他們拼命的縫,拼命的補,卻會有新的洞冒出來,在狂濤怒浪中,它的結局只能是傾覆。
在那樣艱難的處境中,皇帝和書生苦苦支撐了二十年。
二十年,很長了,但在這樣的仙魔文明中,也不過是光陰一瞬。
他們都是絕頂的聰明人,他們早已看到了故事的結局,卻又騙了自己二十年,終究是騙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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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開二十三年春末,禎帝讓人羅列了八大罪,將書生貶謫去了江左做一個小官。
書生知道,明為貶,實為君恩。
禎帝命令神闕暗地里護送皇後隨行,卻被披著鳳冠的女子扇了一巴掌,用朱釵以死相逼。
禎帝知道她的性子,只能輕嘆一聲,將她抱在懷里。
于是,書生回到了江左。
那年秋,滿城風殺,叛軍的火,燒進了烈京城。
禎帝看著銅鏡前的面容,他不過才四十歲,又是修行有成的洞觀境仙人,頭發竟然已經有了灰白之色,他苦笑兩聲,用的卻是兩種自稱。
“沒想到,朕最後還是做了亡國之君。”
“小魚,幫我披甲吧。”
“好的爺。”
皇後比起從前溫婉了許多,她輕聲應了他,為他披上大烈先祖傳下來的龍甲,威風烈烈似當年。
穿到一半,禎帝拉住她的手,
“小魚,你恨我嗎,當年我知道,袁二哥和楊鐵嘴都是喜歡你的,我也是,但那時候,我已經沒有時間等你的答案了,這些年,我”
皇後在他唇邊一吻,堵住了他的話,很輕,又很重,她眼神溫柔,
“這就是我的答案。”
禎帝帶著笑走出了宮門,看到了滿宮的亂臣賊子,他帶著一群太監,御駕親征,殺到殘陽如血,殺到力竭。
那一刻,他想起了信王,自己的親弟弟。
想起了那年楚江邊,五人的初見,他朝著天空叛軍的那尊王大笑道︰
“這顆頭送你了,我死後,莫傷我百姓一人。”
最後,他選擇了用和弟弟同樣的方式去死,亡國之君,就應該有亡國之君的死法。
當一隊叛軍們闖入皇後的寢宮時,皇後已經喝下了能殺仙人的毒藥,以白布掩面,為國而殉。
叛軍們好奇想要看看傳聞中沉魚落雁的皇後究竟是什麼模樣,宮內那株被皇後從小養大的青藤卻在這一刻破入規則境,狂暴青銅藤蔓寄生了他們,殺了房間里的所有叛軍。
這株詭異的青藤被叛軍中的高手注意到,把它打成了重傷,想要強行收服。
這時候,卻有一名不知姓名的神秘高手殺入後宮,他渾身浴血,身上魔焰滔天,竟然是位人人喊打的魔修,這人不惜燃命而戰,硬撼了地仙一擊,只是為了帶走皇後的尸體和那株青藤。
叛軍的王不想再損耗高手,任他離去,畢竟只是一具尸體和一根草而已,
只是記住了對方的怪異打扮,是一身簑衣。
萬里山河之外,書生整冠,帶著滿家親眷朝著北方長叩。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
這個沒有半分修為的楊姓文臣,帶著滿城百姓和老弱殘卒,死守了江左整整四十九天。
城中陣破的那天,滿頭白發的書生痛罵賊寇,一頭撞死在刀鋒上,他的尸體被叛軍剁碎了喂狗。
江左郡,溫柔鄉,是這些年來戰火最少的地方。
那一年,卻有三百萬軍民誓死不降,毅然跳入楚江中,與國同亡,滿城忠烈。
北境邊關,神魔大軍虎師趁機南下。
有位袁姓將軍用一桿長槍,挑了上百位大神魔的人頭,血染荒原,數度瀕死,他帶著血淚大笑,
“小魚!你看到了嗎,我也能殺大神魔了,哈哈哈哈,只要我沒死,大烈就不會亡!”
那位袁姓將軍,率領著邊軍最後的殘兵,在落雁關的風沙漫卷里,舉著大烈的旗,死守了神魔南下整整三年。
他死後面南,本源破碎,身體已經沒有一滴血,扛旗不倒,連神魔中的君王都親臨落雁關,令其厚葬。
陳實,那位雕像中的釣叟,他去過了京城,去過了江左,去過了邊關。
他殺了很多人,殺了很多神魔。
他沒有什麼抱負,不聰明,沒有修行的根骨,成不了大事。
他以非常手段以魔道成尊,想要借此獲取力量,
卻沒能救下這個故事里的任何人,甚至連尸體也只保住了一具。
他用最後的修為和生命開闢了一個小世界,讓青神葬下了自己的妹妹。
“這......就是故事的結局。”
墓宮里青銅藤蔓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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