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回廊。
殿內小姐妹倆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被殿外回廊下一位靜立的少年听入耳中。
少年身著竹青色繡銀絲雲紋的長衫。
身姿清瘦挺拔,如庭前玉樹。
他文質彬彬,面容俊美得精致漂亮。
五官輪廓與昭昭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顯清冷疏離。
此人正是四皇子晏邢川——暮暮。
他今日特意提了皇姐愛吃的桃花糖蒸新栗粉糕過來探望。
剛到殿外,便听到里面若初郡主激動的聲音和皇姐那番“想通了”的言論。
晏邢川臉上原本的擔憂漸漸化開。
唇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清淺卻真實的笑意。
皇姐能自己想通,放下那段無望的執念,那真是再好不過。
他側耳細听,確認皇姐情緒似乎穩定了許多。
甚至對後日的踏青有了期待。
擔心自己此刻進去,會打擾到這對小姐妹敘話。
晏邢川沉吟片刻,將手中提著的食盒交給一旁垂手侍立的宮人。
低聲吩咐︰“等會兒再送進去。”
宮人連忙躬身接過,壓低聲音應道。
竹青色的衣角在廊下劃過一道安靜的弧線,悄無聲息地轉身離去。
殿內,晏若初還在興奮地規劃著後日踏青要穿什麼衣裳,戴什麼首飾,要玩些什麼……
試圖用這些鮮活有趣的計劃沖散淼淼心中的陰霾。
淼淼依偎著她,雖然身體依舊虛弱。
但那雙眼楮里,又恢復了往日那般,亮晶晶的模樣。
夕陽的金輝灑在長寧宮的地面上,也柔和地籠罩著榻上相擁的姐妹倆。
一場持續了十來日的頹靡風雨,似乎終于看到了放晴的征兆。
……
次日,淼淼的精神果然好了不少。
溫梨兒來看她時,見她小臉上多了幾分血色,還能軟軟地喚一聲“母後”。
心頭的大石總算落下一半。
她坐在床邊,溫柔撫過女兒的額發,輕聲問︰
“听糖糖說,明日你想去苑林走走?”
淼淼輕輕點頭,依戀地蹭著母親溫暖的手心。
“在宮里悶得太久,想出去透透氣。”
溫梨兒仔細端詳女兒神情。
見她眼中雖仍有淺淺失落,卻不再有前幾日那般鑽牛角尖的絕望與執拗。
心下稍安。
她並不反對女兒散心,只是難免擔憂。
“出去走走也好,但你病體初愈,萬萬不可勞累,更不能貪涼。讓糖寶糖畫多帶件披風,隨行的人都機靈些。”
“女兒知道了。”淼淼乖巧應下。
溫梨兒沉吟片刻,又道︰
“你父皇與我的意思,你也明白。”
“世家子弟中出色的兒郎並非只有崔家子一人,多看看、多相處,或許能遇見更投契的。”
“明日苑林中來的年輕公子小姐不少,你只當尋常游玩,不必有壓力。”
“也不必勉強自己即刻想著擇婿之事,隨心便是。”
淼淼听著母親溫和開導,鼻尖微酸。
她連忙忍住,低聲道︰“謝謝母後,淼淼明白了。”
溫梨兒見她如此,知她心傷未愈,便柔聲笑問︰
“淼淼可想听听父皇和母後的故事?”
淼淼眨了眨亮晶晶的杏眼,身子不由坐直幾分。
“父皇母後的故事?是淼淼還未記事前的嗎?”
從小到大,父皇有多寵愛母後,她都看在眼里。
在父皇心中,母後永遠是第一位的。
她也一直好奇,父皇母後究竟是如何相識、相知、相愛的。
溫梨兒點頭,掩唇輕笑。
“母後剛進宮時,可一點也不喜歡你父皇。”
“當時被你皇祖母賜進東宮,一口氣沒提上來,直接病了大半年呢。”
淼淼聞言眼楮瞪得圓圓的,小嘴張得能塞下一顆雞蛋。
這是她能听的嗎?
而此時,殿門外——
晏時敘正欲推門的手因過人的耳力倏然頓住。
臉上漸漸浮起一層陰惻惻的冷笑。
眾宮人看得縮起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地磚里。
晏時敘無聲揮退眾人,獨自立在門外。
他倒要好好听听,這女人當初究竟有多不情願嫁他!
呵,原來那場病根本不是體弱!
而是因為成了他的女人,傷心的病了!!!
溫梨兒渾然不覺自己為開解女兒,一不小心就將老底掀了個干淨。
她絮絮叨叨地說起閨閣時光,。
原只想找個門當戶對的男子嫁了,。
還曾偷偷畫過未來夫君的模樣!
淼淼听得入神,全然未察覺門外隱約的磨牙聲。
她軟聲催促母後繼續講。
溫梨兒便接著道︰
“後來宮里突然傳出選秀的消息,你外祖父外祖母急得團團轉,拼命為我相看人家。”
“比來比去,終于擇定一個靠譜的,連婚期都快定下了。”
“誰知對方被一位高門貴女看中,火速成了親。”
“無奈之下,我只能重新擇婿。”
“可挑來選去,再找不到比前一個更合心意的。”
“當時,一家人愁得頭發都白了幾根。”
“那時我便想啊,你皇祖父愛美色,定瞧不上我這般容色尋常的。”
“于是說服你外祖父外祖母,大膽讓我進宮參選。”
“果然如我所料,你皇祖父沒看上我。”
“可我也照樣沒想到……你皇祖母卻相中了我,直接將我指進東宮。”
“我當時只覺得天都塌了。”
“想到往後要在吃人的深宮里度過余生,要與無數女子共侍一夫,就憂思成疾,一病不起。”
“花了整整半年,我才想通。”
“既然命運無法改變,不如坦然接受。”
“在這深宮中,只要好好活著就好。”
“不讓你外祖父外祖母和你舅舅擔心,不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便足矣。”
“那時我還時刻告誡自己︰不可喜歡上任何男子,你父皇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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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梨兒越說越投入,直講得嗓子發干。
卻見淼淼听得一會兒緊張、一會兒激動、一會兒不可置信,然後又漸漸放下心來。
那小臉听得跟跳舞似的。
門外的晏時敘心路歷程與女兒相差無幾,只是他早已開始磨後槽牙。
好,好得很!
裝得那麼像,原來前三年根本不曾喜歡過他!!!
晏時敘原地轉了一圈,想找件趁手的東西。
恨不得立刻把這女人揪起來“教訓”一頓。
尋摸無果,他氣得一腳踹開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