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
金獸吐香,午膳剛布好,精致菜肴琳瑯滿目。
晏時敘姿態閑適,正慢條斯理地用著一盅雞湯,眉宇間是帝王一貫的沉穩。
坐在他身側的溫梨兒卻有些心不在焉,玉箸在碗中一粒飽滿的珍珠米上撥弄數次。
歲月似乎格外厚待這對天下至尊的夫婦。
晏時敘已到不惑,周身沉澱下的帝王威儀愈發深重。
眉宇間卻未見多少風霜痕跡,只將那俊美無儔的輪廓雕琢得更加深邃冷峻。
他今日未著繁復朝服,只一身玄色暗銀龍紋常服,玉帶束腰,襯得人身姿挺拔如松,氣度沉凝如山。
溫梨兒依在他身側,母儀天下多年的她,褪去了些許青澀,更添一段從容溫婉的風韻。
她穿著一身荷色繡纏枝玉蘭的廣袖宮裙,雲鬢輕綰,簪一支通透的白玉鳳首簪並幾星珍珠鈿,淡雅雍容。
那張欺霜賽雪的玉顏上,眸光流轉間,依舊清澈柔和。
只是此刻微微蹙起的眉尖,染上了一抹為兒女操心的輕愁。
好一會,她終于輕輕嘆了口氣,將筷子擱在犀角瓖銀的箸枕上。
殿內安靜,唯有更漏滴答。
長寧宮的掌事嬤嬤剛剛退下,已將淼淼今日在東宮發生的事情稟報完畢。
此刻,淼淼已在長寧宮哭了一個時辰。
溫梨兒的目光帶著幾分嗔怪,精準地“瞪”向身旁那個還在淡定用膳的男人。
晏時敘似無所覺,又夾了一筷子魚,動作從容優雅。
“陛下倒是好定力。”
溫梨兒終是忍不住開口,聲音里含了絲薄惱。
“淼淼都哭了一個時辰了!還不都是你當初縱出來的好事!”
晏時敘這才抬眸,放下筷子,接過永泰遞來的溫濕帕子擦了擦手,語氣帶著哄勸
“小姑娘臉皮薄,被拒了傷心幾日也是常情。”
“過段時日,見了新的俊俏兒郎,自然就忘了。”
“忘了?”溫梨兒簡直要被他這態度氣笑。
她發疼的眉心“我的好陛下,淼淼這執念可不是一日兩日!都整整三年了!”
“她若是三分鐘熱度,何至于此?”
“當初我就說,該早點去探探崔淮凜的口風,你偏攔著!”
“說什麼‘朕的女兒,誰敢拒絕’?如今呢?臉疼不疼?”
她越說越憂心“崔淮凜確實是年輕一輩的翹楚,可性子也太冷太硬。‘不喜豐腴’、‘不堪為世家宗婦’——這是人能說出來的話?我好好的女兒,在他眼里就這般不堪?”
想到女兒被人掀起了,溫梨兒的心就像被針扎似的疼。
那孩子從小就是個開心果,圓潤愛笑,何曾有過這般連綿不絕的愁緒。
晏時敘被她連珠炮似的一頓數落,面上那點淡定也有些掛不住。
尤其听到崔淮凜那混賬話,眸色倏地一沉。
當年他將崔淮凜選為太子伴讀,看中的是其才學品性。
也確實存了幾分讓自家寶貝女兒多看看俊俏兒郎,免得日後被輕易哄騙的心思。
誰知這看著看著,竟看出了非君不嫁的執念。
他起初只覺得小女兒家情懷,做不得數。
他那般珍視的明珠,天下誰人敢輕拒?
縱著淼淼去接觸,也是覺得無人能抵擋皇家公主的青睞。
可偏偏,就真有人敢!
不僅敢拒絕,還敢如此貶低!
“砰!”
一聲悶響,晏時敘將手中的茶盞重重頓在桌上。
上好的龍泉青瓷盞底與紫檀木桌案撞擊出聲,回蕩在寂靜的殿中。
“他崔家小子當真吃了熊心豹子膽!”
晏時敘的聲音冷了下去,帶著山雨欲來的威壓“朕看他是活膩了!永泰!”
“奴才在!”永泰心頭一凜,立刻躬身。
“傳朕旨意,把那崔淮凜給砍了……!”
“陛下!”
溫梨兒嚇了一跳,連忙按住他的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您還真要砍了他不成?那可是您親自為天天選的伴讀,崔家傾力培養的接班人!”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這怒火是真,但帝王心術,豈會真因小兒女私情就斬殺重臣之子?
不過是心疼女兒,一時氣話。
若真下了旨,才是天大的笑話。
晏時敘胸口起伏,被溫梨兒一按,那沖頂的怒火稍稍回落,但眉宇間的厲色未消。
他哼了一聲“難道就任由他如此作賤朕和梨兒的女兒?”
“不然還能如何?”
溫梨兒嘆道,語氣無奈。
“強扭的瓜不甜。更何況,我們淼淼值得天下最好的兒郎真心實意待她,而不是靠一紙聖旨壓下來的姻緣。那豈不更委屈?”
她說著,身子微微傾向晏時敘,聲音軟了下來
“算了,陛下。孩子們……都大了。淼淼的心思,崔淮凜的態度,都已明明白白。”
“我們做父母的,能護她一時,護不住一世。”
“這事,終究還得她自己想通。”
晏時敘沉默片刻,伸手將憂心忡忡的溫梨兒攬入懷中。
溫梨兒順勢靠在他肩頭,听著他沉穩的心跳。
鼻尖是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氣,紛亂的心緒才稍稍安定。
“梨兒說的是。”
晏時敘的聲音緩了下來,帶著一絲感慨。
“時光荏苒,孩子們竟都到了為情所困、談婚論嫁的年紀。”
“朕有時還覺得,他們仍是繞膝嬉鬧的稚子。”
他輕輕拍著溫梨兒的背“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淼淼的事,我們且看著,適時引導,但不必過多干涉。”
“那崔淮凜……哼,且看他日後造化!”
最後一句,依舊帶著父親的不悅與護短。
溫梨兒在他懷里輕輕點頭,也只能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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