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兒……”
一聲微弱到幾不可聞的呼喚,瞬間打破了慈寧宮寢殿中令人窒息的沉寂。
晏時敘身軀猛地一震。
他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楮看向床榻上的皇祖母。
只見鳳榻上,太皇太後那雙原本緊閉的眼眸,此刻微微掀開了一條縫,正靜靜地看著他。
那目光雖虛弱,卻依舊透著一絲清明。
以及……他最為熟悉的、獨屬于皇祖母的慈愛。
“皇祖母。”
晏時敘的聲音干澀嘶啞,語不成調。
他慌忙俯身,想再靠近些,又怕自己沉重的氣息會驚擾了這脆弱得仿佛隨時會消散的生命。
太皇太後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動了動,枯瘦冰涼的手反握住了他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
那指尖的冰涼觸感,涼得晏時敘心底發寒。
“傻孩子……”太皇太後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深處艱難擠出,卻又異常清晰。
“你這副模樣……是作甚?”
晏時敘喉頭劇烈滾動,巨大的酸澀猛地沖上眼眶。
自責與愧疚堵在胸口,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孫兒……孫兒……”
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從何開口。
太皇太後看著他愧疚自責的模樣,眼中那份慈愛化作歷經滄桑、看透世事的釋然笑意。
她極其吃力地握緊了他的手,繼續道“為君者……行事,當……果決……不拖沓。”
她微微喘息著,夸贊他“敘兒……你做得很對。”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華麗的宮帳,望向了某個遙遠而溫暖的地方,聲音也變得輕柔縹緲
“哀家……這是要去見……昭齊先帝了……”
提到這個名字,她枯槁憔悴的臉上竟奇跡般地浮現出一抹溫柔的光彩。
那光彩沖淡了病容,讓她整個人多了一分生動的暖意。
“你皇祖父啊……是個好皇帝……也是個……好夫君……”
她的思緒似乎開始飄散,話語也變得斷續而零碎,如同陷入半夢半醒的囈語
“就是……命不太長……走得太早了些……”
“他總說……江山太重……壓得他……喘不過氣……”
“可……該擔起的……他從未……卸下過……”
“他說……最放心不下……是我……”
“他讓我……不要太辛苦……說……兒孫自有……兒孫福……”
“這老家伙……是……偷懶啊……”
“年紀輕輕的……就撒手人寰……”
“那時……我都想……和他一起去了……但最終放不下……孩子們……”
“這些年……孩子們都大了……重孫都有了很多……我該……下去陪他了……”
說到此,太皇太後的目光又轉向晏時敘。
“敘兒……莫要傷心。哀家老了……遲早要走的……”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回憶與現實交織,時間線混亂不堪。
一會兒是昭齊帝登基時的意氣風發,一會兒是夫妻間的細語溫存,一會兒又是晏時敘幼時蹣跚學步、咿呀學語的點點滴滴。
再有就是武王,她心中最為想念,最是愧疚的兒子。
她斷斷續續地說了許久,仿佛要將一生的記憶都在此刻傾瀉。
直到最後,她的聲音低得如同嘆息,眼皮沉重地耷拉下來
“累了……哀家……再睡會兒……”
“敘兒,好好和梨兒過日子……”
“她是個好孩子……有她陪在你身邊,哀家很放心……”
說完,太皇太後那緊握著晏時敘的手,終于緩緩松開了力道,輕輕垂落在柔軟的錦被上。
晏時敘依舊保持著那個傾身的姿勢,一動不動。
他的目光久久凝視著皇祖母重新陷入沉睡的安詳面容,那面容上的溫柔光彩已然褪去,只余下疲憊。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極其緩慢地直起身。
窗外的秋風嗚咽著,卷起一片枯黃的落葉。
晏時敘轉過身,臉上的淚痕已經干涸。
那雙深邃的眼眸里,脆弱已被深埋,只剩下屬于帝王的沉靜與決斷。
“吱呀——”
厚重的殿門在他身前無聲開啟,又在他踏出後無聲合攏。
隔絕了內殿彌漫著藥味與燭光的靜謐,也徹底隔絕了他方才流露出來的脆弱。
殿外,庭院內。
月光下,太後立在庭院中,那棵當初武王所種的石榴樹下,仰頭靜靜看著樹上碩果累累。
果實膨大,再過一個月就會成熟。
這棵樹,仿佛在完成了春華秋實的使命後,只剩下沉默的等待。
就同她的姑母一樣。
驀地,一股強烈的酸楚涌上心頭,太後的眼眶又紅了幾分。
晚風吹拂著她未簪釵環的發絲,更添幾分蕭索。
她這一輩子,活得可真糊涂啊。
年輕時為一個男人要死要活,蹉跎了歲月,把自己活成了行尸走肉。
她對什麼都不上心,只沉溺在自己的悲情里。
她沒有照顧好視她如己出的姑母,也沒有盡到教育女兒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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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沒有她這個失敗的榜樣,姝兒怎會對情愛如此偏執絕望,又怎會生出對謝氏那不該有的心思,一步步走向無法回頭的深淵?
她既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也不是一個合格的女兒。
姑母為她操持了一輩子,她可曾真正回報過什麼?
悔恨、自責、自我厭棄……緊緊纏繞住她的心髒,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腳步虛浮地向旁邊栽倒。
一直屏息靜立在廊下的宮人眼疾手快,迅速上前穩穩扶住她,卻不敢出聲,只默默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晏時敘走到太後身邊,看著她發白的臉色,溫聲道
“母後還是先回鳳翔宮歇息吧。皇祖母方才醒過一回,說了會兒話,又睡下了。您若熬病了,皇祖母明日醒來瞧見,豈不更要憂心?”
太後聞言,目光投向緊閉的寢殿門扉,沉默片刻,聲音帶著一絲固執的疲憊。
“哀家就在里面添張床榻,陪著你皇祖母。敘兒不必憂心,你國事繁重,顧好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緊。”
晏時敘不再多勸,點點頭,吩咐身後的永泰
“著人在殿內添一張床榻,動作務必輕些,萬不可驚擾了皇祖母。”
永泰立刻躬身領命下去安排。
晏時敘又囑咐宮人仔細照看著,這才轉身,帶著一身疲憊與沉重,踏著月色,回到了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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