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沉重的鳳輦終于穩穩停下。
車轅摩擦地面的細微聲響，在驟然降臨的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娘娘，鳳梨宮到了。”秦嬤嬤的聲音透過簾幔傳來，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錯愕。
溫梨兒緩緩睜開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復雜情緒，扶著秦嬤嬤的手，步下鳳輦。
腳底踏上熟悉的宮道青石，那份踏實感卻瞬間被眼前的景象擊得粉碎。
她抬眼望向自己寢宮的方向，饒是已有心理準備，此刻也禁不住……目瞪口呆。
在宮外，她已知陛下拆了她寢殿之事。
從慎刑司出來時，永泰也含糊地提過一句“娘娘寢殿……正在整飭。”
而她以為，頂多就是扔了那張鳳榻，清理掉所有被柳晴觸踫過的器物，或許再掀開幾塊地磚，重新鋪過，以示淨化。
然而，這哪里是“整飭”？這分明是……推倒重建！
曾經巍峨壯麗的宮殿，如今只剩下一個龐大而空蕩的“骨架”。
支撐著殿宇重量的朱紅梁柱和厚重的承重牆依然倔強地矗立著，勉強勾勒出宮殿原本宏偉的輪廓。
然而，除此之外，幾乎……沒了其他。
溫梨兒就那麼直愣愣地站著，微張著唇。
從慎刑司出來後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團沉重濁氣，竟在這片狼藉的廢墟前，被晏時敘這極致得近乎孩子氣的“拆家”行為，硬生生地……沖開了。
她先是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動了一下，接著，一絲忍俊不禁的笑意迅速從眼底蔓延開來，點亮了那雙還帶著驚悸和疲憊的眸子。
“噗嗤——”
這清脆的笑聲瞬間打破了周圍的喧囂，也打破了身後晏時敘那緊繃的低氣壓。
她越看越想笑。
腦海中不禁浮現出晏時敘下令執行拆家行為，會讓闔宮上下如何震驚。
她也能想象，晏時敘今日當著溫府所有賓客的一番自證言辭，此刻定然是已經傳至朝野上下，市井之間。
而皇帝拆皇後寢殿的行為，從正面反應出陛下對那賤婢的厭惡至極。
估計很快，關于帝後情深的話本子，又要廣為流傳一番……
溫梨兒笑得肩膀微微聳動，眼中甚至笑出了點點淚花。
晏時敘想到她之前在慎刑司的反應，原本正滿心擔憂和愧疚，準備承受她的委屈和質問。
此刻卻被她突如其來的笑聲弄得滿頭黑線，又涌上幾分被“嘲笑”的羞惱。
他上前一步，從身後環住她縴細的腰肢，讓她整個後背倚靠在自己的胸膛之上，下巴輕輕擱在她散發著梨花馨香的發頂。
“梨兒……”
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窘迫和解釋。
“朕只是不想讓我們的私密空間，留下那賤婢的任何氣息，所以……”
溫梨兒听著他話語里那份小心翼翼和笨拙的溫柔，收斂了笑意，心頭一軟。
她靠在他懷里，感受著他胸膛傳來的沉穩心跳和熟悉的體溫。
“所以陛下就……將臣妾的寢殿拆成了這樣？連屋頂和地磚都不放過？”
晏時敘被她看得耳根微熱，摟著她的手臂收緊了些，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霸道和一絲孩子氣的執拗。
“嗯。要不是支撐殿宇的承重和朱紅梁柱拆卸再重築太過勞民傷財，朕都想夷為平地的。”
“朕也已經命工部即刻重建，圖紙就在朕的書房，梨兒可要親自過目？定比從前更好。”
溫梨兒听著他的小意溫柔，不由心疼他昨夜獨自承受的痛苦和凶險，若非他意志堅定……
方才被廢墟景象沖淡的憤怒和委屈，此刻如同潮水般洶涌回卷，瞬間淹沒了眼底的笑意。
她眼圈一紅，猛地轉過身，用力抱緊了晏時敘的腰，將臉深深埋進了他的胸口。
“阿敘……”她的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
“我好怕……怕昨夜若是……”
她說不下去，只是緊緊地抱住他。
她不敢深想，昨夜他若真的被藥物所控，寵幸了柳晴，她會如何崩潰。
即便理智上明白他是身不由己，不會怪他，但心上被生生扎進的那根毒刺，往後定然會日夜作痛。
想起那個可能的畫面，都足以讓她痛徹心扉，難以自處。
晏時敘的心瞬間被揪緊，心中既心疼又憐惜。
他收攏雙臂，將她嬌小的身體完全包裹在自己懷中，下頜抵著她的發頂，低沉而堅定地安撫
“都過去了，梨兒。朕沒事。那賤婢……朕已經讓她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他抬起她的臉，用指腹溫柔地拭去她眼角溢出的淚珠。
“梨兒，此刻可要去看看圖紙？”
溫梨兒淚眼朦朧地望著他，用力點頭。
聲音帶著未散的哭腔“嗯！去看！要建得比從前更結實！更牢固！地基……地基要打得深深的。”
她嬌嗔地瞪了他一眼“免得陛下下次再動怒，一揮手又給拆塌了！”
這句帶著濃濃依賴和嬌憨的埋怨，讓晏時敘緊繃的心弦徹底松弛下來。
他低低地笑起來，胸腔震動，笑聲里充滿了對懷中人兒無限的寵溺和縱容。
“好，都听梨兒的。”
他攬著她，一邊向御書房走去，一邊認真地規劃。
“地基打深，用最堅固的花崗岩；梁柱用最好的金絲楠木，百年不朽；瓦片用御窯新燒的琉璃，流光溢彩；地磚嘛……”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促狹“這次用整塊的漢白玉！朕倒要看看，誰還有本事撬得動！”
溫梨兒被他這帶著孩子氣的豪橫逗得再次破涕為笑，輕輕捶了他肩膀一下。
“那得多滑！冬日里臣妾還怎麼走路？”
晏時敘聞言哈哈大笑。
等看完詳盡而宏偉的新殿圖紙，溫梨兒便軟硬兼施地催促晏時敘去紫宸殿歇下了。
永泰私下稟報過，陛下強行壓制藥性、心神巨震又一夜未眠。
龍體虛耗極大，還需好生將養幾日。
而天天和暮暮，從宮人口中得知母後並未因此事與父皇生出嫌隙。
兩個孩子原本懸著的一顆心，也終于安安穩穩地落回了肚子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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