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幾上，只剩下一封已經展開，溫梨兒剛剛最先看的信。
那是遠在南詔征戰的晏時敘親筆所書。
信上，他問她是否安好，問孩子們是否听話，尤其關切她腹中胎兒的動靜。
字里行間，是濃得化不開的思念與牽掛。
看著那些熟悉的、剛勁有力的字跡，溫梨兒剛剛還有些顫抖的指尖仿佛也沾染了一絲暖意，臉上終于重新露出了笑容。
他離開京都時，還是蟬鳴聒噪的盛夏。
如今，庭院里的桂花香已散盡，只剩下蕭索的枝椏。
南詔的深秋，想必也冷了吧？
他親自率軍攻打南詔，戰報頻傳，短短月余便勢如破竹，連下數城。
他在信中信誓旦旦︰待南詔王城插遍大晏龍旗之日，便是他凱旋歸來之時。
溫梨兒撫摸著他蒼勁有力的字跡，在心底默默祈禱著這一日快些，再快些到來。
“母妃！”
一聲清脆歡快的童音打破了花廳的沉靜。
穿著杏黃小襖的梟梟像只活潑的小雀兒，蹦蹦跳跳地沖了進來，一頭撲進溫梨兒的腿邊。
他仰起紅撲撲的小臉，烏溜溜的大眼楮里盛滿了純粹的快樂。
“奶娘說父皇快把壞人都打死了！那父皇什麼時候回來呀？梟梟想父皇了！”
小家伙的聲音里滿是期待。
溫梨兒心中一軟。
她放下信，溫柔地撫摸兒子的小腦袋，又在他柔嫩的臉頰上親了親。
“快了，梟梟。等父皇打下南詔的都城，把壞人都抓起來，就能回來了。”
“嗯！” 梟梟用力點頭，興奮地揮舞著小拳頭比劃起來。
“那我要給父皇看我新練的拳！母妃你看，嘿！哈！”
溫梨兒撫掌夸贊︰“梟梟可真厲害，你父皇看了，肯定開心。”
梟梟聞言，一雙眼楮亮的驚人。
他又小心翼翼地、好奇地伸出小手，輕輕摸了摸溫梨兒隆起的腹部。
“還有小弟弟和小妹妹，要快些出來，哥哥帶你們打拳！”
這充滿童趣的憧憬，讓溫梨兒眉宇間最後那點憂色也被溫柔的母愛沖淡。
“淼淼和天天呢？” 她朝外看，沒看到另外兩個小家伙。
梟梟嘻嘻笑道︰“弟弟妹妹還在後面呢，他們走得慢，像小烏龜！梟梟急著來見母妃，就沒等他們啦！”
溫梨兒聞言失笑，等了好一會，才听到外頭傳來的動靜。
她抬眸朝花廳外望去，透過半開的雕花門扉，果然看見兩個圓滾滾的小身影，正被各自的奶娘和宮女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一步一晃地朝著花廳挪來。
走在前面的是淼淼。小家伙似乎急著找母妃，兩條小短腿邁得格外賣力，“吭哧吭哧”地搗騰著，小身子搖搖擺擺，看得人心驚膽戰。
可她臉上卻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樂此不疲。
而同樣在奶娘攙扶下學走路的天天，同淼淼截然相反。
他走得極慢，每一步，小腳丫穩穩地落下，小臉緊繃著，神情專注得不像是在學走路，倒像是在一絲不苟地丈量著腳下的距離。
那副小大人的沉穩模樣，讓溫梨兒一看便忍不住彎了眉眼。
待兩個小家伙跨進了門，她朝他們招了招手。
“天天、淼淼，到母妃身邊來。”
淼淼听到母妃的召喚，像得到了鼓勵的小馬駒，腳步邁得更急更大了些。
牽著她手的奶娘和宮女半彎著腰，另一只手虛護在她身側，隨著她加快的節奏亦步亦趨，生怕這位活潑的小祖宗一個不穩摔著。
好不容易挪到溫梨兒身前，淼淼立刻張開小手，一把抱住了母妃的大腿，仰起紅撲撲的小臉，露出一個甜得能沁出蜜來的笑容。
“娘親~~~抱抱！” 聲音又軟又糯。
溫梨兒現在身子重，不敢抱她了。
她溫柔地撫摸著淼淼柔軟的頭發︰“淼淼乖，娘親現在抱不動，等小弟弟小妹妹出來了，再抱你好不好？”
淼淼非常懂事，歪著腦袋思考片刻，不再要求，只是把小臉蛋貼在母妃腿上，依賴地蹭了蹭。
而天天也終于丈量到了溫梨兒身邊。
他慢吞吞地依偎過來，安靜地靠著她，不吵不鬧，乖巧得讓人心疼。
溫梨兒能感覺到，這個原本對她有些疏離的小家伙，如今與自己親近了些。
她從旁邊茶幾上的攢盒里拿出三塊精致的龍須糕，給三個小家伙一人遞了一塊。
就在孩子們捧著糕點啃，殿內氣氛溫馨融洽之時，殿外傳來宮人的通傳聲。
“啟稟娘娘，萬安公公……帶著他的妹妹柳晴姑娘，在宮門外求見。”
溫梨兒聞言，忙坐直了身子，聲音帶著一絲急切︰“快請他們進來。”
不多時，兩道身影緩緩步入這溫暖奢華的花廳。
當先一人，正是萬安。
他換上了一身干淨的靛藍色布衣，身形卻比幾個月前清減了許多，臉頰凹陷下去，面色是一種缺乏血氣的蒼白。
他行走時，左腿明顯有些僵硬滯澀，步伐不穩。
緊緊攙扶著他手臂的，是一個約莫十五歲的少女。
她穿著一身素淨得幾乎沒有任何紋飾的煙青色衣裙，頭發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挽起，未施脂粉。
身形也單薄得令人心驚，仿佛一陣稍大的風就能將她吹折。
她的肩膀瑟縮著，整個身體都透著一股怯懦，雙手死死攥著兄長的衣袖一角，指節用力到發白。
宮人好奇地看過去，她就像一只受盡驚嚇的小鳥，又縮了縮脖子。
兄妹二人行至殿中，萬安輕輕拍了拍妹妹緊抓的手，示意她松開。
他忍著左腿的不適，極其鄭重地、深深地跪拜下去。
額頭重重地磕在冰涼堅硬的青石磚上，發出沉悶而清晰的“咚”一聲響。
“奴才萬安，叩見皇貴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柳晴被兄長這突然的動作和叩首的聲音驚得渾身劇烈一顫。
她慌忙無措地跟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頭埋得極低，額頭幾乎貼到了地面，身體簌簌發抖，連一句請安都沒說完整。
“娘……娘娘……萬……萬福……” 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