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南關,中軍大營。
儂智高尚未押解到,溫梨兒那封厚厚的、滿載思念與喜訊的家書,卻已先一步穿越千山萬水,送到了晏時敘手中。
當讀到信中訴說她腹中又有了他們第四個骨肉時,晏時敘心頭猛地一撞。
巨大的喜悅席卷全身,讓他臉上綻放開了一抹清朗的笑。
他要再次做父親了!
然而,喜悅之後,緊隨而來的是更深的牽掛與憂慮。
憂的是她身懷六甲,自己卻遠在南疆,無法陪伴照料。
她還要操心宮里和“護國籌餉司”、“抗疫分司”的繁重事務。
他幾乎能想象出她強撐著精神、蹙眉操勞的模樣。
晏時敘立刻提筆,再次寫信,字字句句皆是叮囑︰
務必放下手中所有事務,安心靜養,諸事皆可托付給臨王妃等人,萬勿操勞過度……
“報——!”
晏時敘的回信才寫了一半,營房外驟然響起傳令兵急促洪亮的稟報聲。
“陛下!南詔遣使,送來戰書。”
傳令兵單膝跪地,雙手高高捧起一個蓋著火漆印的信筒。
南詔戰書?
晏時敘劍眉微挑,眸中閃過一絲銳利。
他這邊剛集結完周邊數州府的精銳兵馬,連同鎮南軍本部,共計五十萬大軍。
正厲兵秣馬,準備擇日揮師南下,直搗黃龍。
未曾想,南詔那邊竟搶先一步,送來了戰書?
晏時敘沉思片刻,下令道︰“傳甦尚書、溫大人、陳將軍和幾位副將即刻來此議事。”
“遵旨!”
很快,甦湛岳、溫執言、陳震以及幾位重要的邊軍將領匆匆趕來。
南詔主動宣戰,意味著大戰很可能提前爆發。
待眾人在帳中按次第坐定,晏時敘目光掃過眾人,沉聲道︰“念。”
侍立一旁的親兵立刻上前,恭敬地接過傳令兵手中的信箋。
驗過火漆完好後,取出里面一卷明黃色的絹帛,展開。
那絹帛上的字跡狂放不羈,墨色淋灕,撲面而來一股南詔王儂智驤特有的乖戾與囂張氣焰。
親兵的聲音在肅靜的營房中清晰地回蕩︰
——
揮動旌旗血染塵,
師出南疆撼乾坤。
南望山河盡歸我,
下令鐵蹄踏晏門!
寡人雄兵百萬眾,
人擋殺人佛阻焚!
為雪前仇傾國戰,
你等鼠輩盡沉淪!
開弓已無回頭箭,
城破之日祭亡魂!
門戶洞開非怯懦,
等爾來戰定生死!
——
詩句字字如刀,句句如火,充滿了極致的蔑視與狂妄的挑釁。
親兵最後一個“等”字落下,營帳內的空氣仿佛被瞬間點燃。
除了端坐主位的晏時敘神色莫測,其余幾位將軍,尤其是性情火爆的將軍陳震,已是怒發沖冠。
“狂妄!無恥之尤!”
他猛地一掌拍在身前的硬木桌案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他魁梧的身軀霍然站起,宛如一頭發怒的雄獅,戟指南方,聲如雷霆炸響。
“儂智驤這南蠻狗賊,竟敢如此藐視我大晏天威!真當我大晏五十萬虎賁是紙糊泥捏的不成?!”
另一位副將也氣得胡子直抖,聲音都變了調︰“陛下,這蠻夷如此囂張跋扈,分明是將我大晏的尊嚴踩在腳下。士可忍,孰不可忍!”
“陛下。” 一位副將挺身而出,抱拳請戰。
“末將請命為先鋒!即刻點齊兵馬,星夜兼程,攻打南詔門戶。”
他定要親手斬下儂智驤那狗賊的狗頭,懸于鎮南關城樓之上!
讓他這雙狗眼好好看看,究竟是誰的城破之日!祭誰的亡魂!”
“對!踏平南詔!雞犬不留!”
“殺!殺他個片甲不留!揚我國威!”
“請陛下下令!末將等願為前驅!”
“……”
帳內群情激憤,請戰之聲一浪高過一浪。
仿佛那戰書上的每一個字都化作了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們的心頭與臉上。
溫執言的目光快速掃過群情激憤的將領們,最終落在上首的晏時敘臉上。
甦湛岳則微微眯著眼,若有所思地看向此刻被皇上拿在手中,反復審視的絹帛原件。
晏時敘端坐于主位,指節分明的手指撫過絹帛上的字跡,臉上並無將軍們那般外露的滔天怒火,深邃的眼眸中反而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笑意和激賞。
他的目光在幾位激憤請戰的將軍臉上緩緩掃過,最終停留在甦湛岳身上。
他吩咐道︰“將戰書拿給甦尚書過目。”
“是。”親兵雙手捧信,呈到了甦湛岳的身前。
甦湛岳垂眸,目光死死盯著手中絹帛上的字跡。
那筆鋒轉折間的神韻……太熟悉了!
他猛地抬頭看向晏時敘,嘴唇翕動,眼神中充滿了震驚和一種即將破土而出的狂喜,幾乎要脫口而出——
晏時敘幾不可察地對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甦湛岳渾身一震,強行將涌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極其輕微地頷首,重新低下頭,恢復了沉默。
然而,他那緊握著絹帛、指節已然泛白的手,卻泄露了此刻他內心的不平靜。
臭小子!老子就知道你沒那麼容易死!
這哪里是什麼狗屁宣戰書?這分明是一封藏頭信。
——揮師南下,寡人為你開城門,等!
那熟悉的筆跡,和“寡人”的自稱……
都昭示著甦暮揚此刻在南詔,還頂替了南詔君主的身份。
他在告訴陛下︰時機已到,速速揮軍南下。他將以“南詔王”的身份作內應,為大軍打開城門。
此事牽連之大,風險之高,稍有不慎,都可能將遠在南詔王宮的甦暮揚置于死地。
就在眾將的請戰聲浪達到頂峰,整個營房如同沸騰的熔爐之時,晏時敘終于抬起了手。
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掌只是平靜地、沉穩地向下一壓。
剛才還喧騰震耳的營帳,瞬間陷入一片落針可聞的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牢牢地聚焦在晏時敘身上,等著他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