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斜，殘陽如血。
天邊瑰麗的晚霞肆意鋪陳，將巍峨的皇宮鍍上一層近乎虛幻的暖金。
然而，碧璽宮內，淡淡的血腥氣仍在空氣中浮動，殿內凝重肅穆的氣氛與殿外的寧靜霞光形成刺目的對比。
溫梨兒獨自坐在軟榻上，背脊挺得筆直。
她的眼神已不復最初的驚惶，沉靜得如同深潭。但那潭水深處，是尚未平息的風暴和沉重的疲憊。
整整一個下午，她強撐著精神，親自督看，將幾個孩子身邊所有伺候的宮女、內侍、嬤嬤里里外外徹查了數遍。
直到確認絕無疏漏，那根緊繃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分。
“嗒、嗒、嗒……”
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溫梨兒的心下意識地提了起來。
緊接著，有宮人通傳︰“娘娘，左副統領求見。”
溫梨兒忙讓人進來。
左青大步流星地跨入殿內，風塵僕僕，抱拳行禮時，眉宇間凝結著揮之不去的沉重。
“娘娘，萬安……及其家人，找到了。”
溫梨兒猛地抬頭，眼中瞬間迸發出希冀的光。
“如何？人在何處？可還……安好？”
左青喉結滾動了一下，輕輕點頭又搖頭。
溫梨兒看到他這副神情，一顆心如同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急速沉向冰冷的深淵。
她幾乎是屏住呼吸，艱難地追問︰“可……可還活著？”
只要人活著，就還有轉圜的余地，就還來得及做些什麼。
左青的聲音壓得更低，回稟道︰“娘娘……在柳家地窖里，發現了他們一家人。只是……”
他頓了頓，似有不忍︰“除了萬安和他二妹柳晴，尚存一息……他的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及其長兄柳源……皆已身亡。”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道︰“不幸中的萬幸，早些年，萬安將他年幼的弟弟柳參送去了學館讀書，需到月底方歸。這次遭難，才得以為柳家留下最後一條血脈。”
溫梨兒只覺得腦中轟鳴一聲，手中茶杯幾乎脫手。
萬安……柳安。
萬安原姓柳，年少時為了給難產的母親買一根救命的野山參，毅然自賣入宮，做了太監。
入宮後，一位姓萬的老太監憐惜他一片孝心，收在身邊，改名萬安。
柳家人得知此事後悲痛欲絕，卻也因那根人參，其母平安產下幼子柳參。
柳參之名，便是為銘記兄長這份恩情。
柳家還有一個痴傻的長子柳源，據說幼時上山放牛，被偷牛賊打破了頭，從而變得痴傻。
柳家為給他治病耗盡了家財，這才陷入赤貧。
溫梨兒艱難詢問︰“他大哥……也救不活了嗎？”
左青沉重地搖頭︰“救不回來了。”
他沒有詳述那慘烈的死狀——皆是被一刀梟首。
“據柳晴姑娘所言，萬安回家探親，請醫為父治病，待父病稍愈便辭別家人欲回宮復命。”
“不料儂智高突然現身，將他們一家盡數打暈拖入地窖，以家人性命脅迫萬安為他做事。”
“萬安抵死不從，儂智高便當著萬安的面，將他的至親一個個殺害。”
“萬安也被折磨得……只剩最後一口氣吊著。柳晴姑娘驚嚇過度，心神俱損，需要靜養。”
“屬下已命人將他們兄妹妥善安置，延請良醫，並加派了可靠人手日夜守護。”
溫梨兒的眼淚刷地一下洶涌而出。
萬安怎的這般傻！
為何不先假意應下，虛與委蛇，保住家人的性命？
然後再一起想辦法周旋啊！
眼睜睜看著至親一個個慘死在自己面前……那是何等非人的酷刑。
她仿佛能感受到萬安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絕望。
溫梨兒猛地抬手，狠狠抹去臉上的淚水。
她長長地、沉重地吁出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轉向侍立在一旁、同樣眼圈發紅的青梅。
“你親自去一趟柳家，務必尋上好的棺木，將萬安的家人體面地安葬了。所需銀錢，從本宮私庫里出。至于萬安和柳晴兄妹二人……”
她稍作思忖道︰“立即將他們送入溫府養傷。溫府有我父親母親，有丫鬟小廝悉心照料。再讓父親請太醫過府診治，務必保住他們的性命。再派人去柳參所在的學館，暗中考察其人品學識。若是個明事理的好孩子……便將他一同接去溫府。他需為至親守孝三年。這三年，便讓他跟著青熙表弟，在溫府安心讀書。”
柳家這一場滔天橫禍，說到底，是因她而起。
若非儂智高要抓她，何至于牽連至此？
此刻，她能做的，也只有盡力保全他們兄妹三人，給予他們庇護。
柳參與四表弟梁青熙年歲相仿，若能相伴成長，日後或可互相扶持。
“奴婢這就去！”
青梅不敢有絲毫耽擱，紅著眼眶領命匆匆而去。
溫梨兒強忍悲痛、有條不紊地安排這一切，讓左青深感敬佩。
往後有溫府庇護，有皇貴妃照拂，柳家這幸存的兄妹三人，也算是因禍得福。
待青梅離去，溫梨兒強壓下翻涌的情緒，抬頭看向左青。
“儂智高帶進皇宮的那只斷臂……是何人的？”
左青立刻回道︰“回娘娘，正是萬安長兄柳源的。柳源雖心智不全，但在山林狩獵上頗有天賦，常年跟隨其父進山狩獵，因此手上滿是拉弓的厚繭。他胳膊上的斷痕，也正好與儂智高帶進宮里的那只手臂斷口吻合。”
溫梨兒沉默良久，沉聲吩咐道︰“將那只斷臂……好生收斂。請最好的仵作，務必為柳源將手臂縫合完整。待柳家逝者入殮時，讓他……肢體齊全地，入土為安吧。”
“是！末將明白！” 左青肅然領命。
就在左青離開後沒多久，殿外再次響起腳步聲。
秋影帶著吳均年快步走了進來，兩人的臉色都異常凝重，仿佛籠罩著一層寒霜。
溫梨兒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秋影上前稟報︰“娘娘，按您的吩咐，我們帶人將碧璽宮內外，尤其是儂智高可能藏匿或停留之處，一寸寸地仔細搜查。果然……在靠近西側殿小花園的假山石縫隙深處，發現了一條折疊整齊的素色錦帕。”
“結果……如何？” 溫梨兒的聲音不由發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