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龍躍︰“那你做主播是為什麼?留在學術圈你會有更高的成就。”
“因為少言姐吧,還有很多像少言姐這種的人。”方稚垂眸。
李少言,李龍躍自始至終不願在外面提起的女兒,李龍躍的“黑歷史”。
在她的描述里,這個女兒天資愚鈍、敏感多疑、不思進取……
她把大半生心血都投在她身上,到頭來只換來個重度抑郁的、只考上一個末流重點高校的、在學術界沒有任何建樹的毫無閃光點的女兒。
她不止一次在方稚和李少言面前說起,如果方稚是她的親女兒就好了。她會把所有人脈都給她,以及她的畢生所學。
完全無視李少言那愈發黯淡的雙眼。
“提她做什麼?”李龍躍難得的對方稚拉下臉,“你跟她能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的?”方稚反駁。
“怎麼能一樣!你知不知道,你是真的有可能在數學上大展拳腳的?”李龍躍把桌子拍的震天響,“你為什麼要把目光投向在這些沒用的人身上?”
“在你眼里,什麼是有用的人?”方稚與她針鋒相對。
李龍躍看著她依舊是無所謂的態度,更加怒火中燒︰“你!我!這些投身研究的老師和學生!你能不能有點眼界,老看這種芝麻粒大小的事做什麼?
“你但凡抽點心思,多解出一個方程式,人類的科技就有可能前進幾百年,這才是大事!
“我廢那麼大心力給你鋪路,能出成果的研究都先給你,你現在在干什麼?當個小主播,給別人當樂子,就是在浪費你的天賦,加速消耗你的生命!”
她像是每次訓誡李少言一樣,用手指指著看似無動于衷的方稚的肩膀。
這一刻她的怒氣達到了頂峰,方稚的身影和李少言的身影在她視野中無限重合,以至于她根本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方稚,還是李少言。
嘴里不停地罵著“廢物”。
“您玄圃積玉,以推動人類科技發展為目標,全身心投入。
“可這些方程這些公式,沒有我也會有別人解開。一百年和一千年對人類的進程來說,都很渺小。
“但是她們在哭泣,就在昨天,就在剛才。難道說告訴他們,一百年後人類會變成什麼樣子,她們的痛苦就會減弱嗎?
“不會。
“她們會痛苦,直到死去。
“我不要看到這些。
“新世紀即便會出現,也應該在希望中誕生,而不是在他人的悲鳴里。
“沒有人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子,我不知道,您也不知道,她們也不知道。
“但是現在在痛苦,我看到了。
“所以我要站在最高的地方,讓她們也看到我。我要告訴她們,無論哪一種大事,都是從無數個小事匯聚起來的。她們自己,本身就比這個世界重要。”
“就會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可能是你的目的但只能是最最最小的一部分。你自己心里在想什麼,你比誰都清楚。”李龍躍嗤笑。
方稚也笑︰“那非要我說真話嗎?學術圈真有我的出頭之日嗎?你怎麼保證如果我真研究出來了,論文上掛的就是我的名字,而不是我導師的,甚至是我導師那個天才小孩的?就像當年的你一樣。
“寧教授離職了嗎?在學術圈聲名掃地了嗎?他論文造假、搶自己學生研究成果的事被爆出來了嗎?沒有!甚至作為受害者之一的你,現在都不敢說出來!
“我做主播的原因確實是少言姐,但我不進學術圈的原因,是你啊,老師。”
李龍躍之所以這麼喜歡她,不光是她的能力。更多來源于兩人相似的性格,和更為相似的出身。
在這個學術界世家門閥林立的時代,看到同樣是小鎮做題家出身的方稚,她太想從方稚身上彌補自己當年的遺憾了。
但是——
“你跟我能一樣嗎?我現在有能力為你保駕護航!”
方稚語氣中帶著輕諷︰“然後呢,你可以幫我搶別人的一作是吧?”
“你為什麼非要跟這個過不去!”李龍躍把手里的書往旁邊摔去,發出巨大的聲響。
而在這巨大的聲響之中,方稚的低喃,卻在她耳邊震耳欲聾。
“是你一直過不去,老師。我可以幫你,我會幫你的。我要我看到的那些,全部公之于眾。”
李龍躍審視著從她站起來開始,就也跟著站在她面前的方稚,倏然發覺她跟少言不一樣,跟她也不一樣。
她眼角閃著淚光,但臉上卻綻放出一個發自內心的,贊賞的笑。
“你確實適合當皇帝。”李龍躍半是開玩笑,半是認真的說。
或者是當一個領袖。
嘴上明明說著公平正義這種狗屁話,眼里卻看不出幾分大氣凜然,但就是格外的,讓人信服。
作為演講者和領頭者,她太合適了。
心懷鬼胎的和渾身正義的,都會成為她的擁躉。
或許是她想錯了,方稚本就不應該困在當今的學術怪圈中掙扎,她應該是翱翔于世間的青鳥,不需要為任何人或事駐足。
她遠比她想象中的更聰明、更清醒,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旁人只能作為她的開路者,而非引路人。
方稚用掌心給她擦淚,順著她的台階下到半坡︰“所以啊我不適合給你當女兒,不然你要天天擔心我造反失敗株連九族。”
“你這孩子,你怎麼這麼拗。”李龍躍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微惱。
方稚︰“我只是覺得,少言姐可能一直在等著你和她說對不起。”
陸嘉羽默默退出了辦公室。
他並非有意偷听,過來也只是想叫李龍躍看一下最新的數據問題。那是他和蔣輝輝一起做的,本來準備在等下的講座上與王教授探討。
但現在數據出了問題,這種要是拿出去只會貽笑大方,所以火急火燎的趕來看看有沒有補救的方案。
但剛剛听完兩人的對話,他覺得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他至今還沉浸在那個背對她的身影的話語中,他好像知道那個人是誰,但此時又不敢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