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四年深秋,甦州馬醫科巷的老槐樹開始落葉。俞樾站在 ney buit 的曲園門口,望著門楣上"春在堂"三個字,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個改變命運的夢境。
道光二十四年,浙江德清縣的童生俞樾正在備考鄉試。某夜他夢見自己走進一座園林,匾額上"春在堂"三字在月光下泛著青光。醒來後他將此夢告訴塾師,先生撫須道︰"春在者,生機盎然也,此乃吉兆。"
三個月後放榜,俞樾中了第二十七名舉人。赴京會試時,他在琉璃廠偶遇《春在堂詩稿》抄本,翻開一看竟是自己夢中所作。考官曾國藩閱卷時,對其"花落春仍在"一句拍案叫絕︰"此句與"將飛更作回風舞"異曲同工,足見士子襟懷。"
光緒元年,俞樾辭官歸鄉。他在甦州購得一塊荒地,按夢中園林模樣建造曲園。工匠們發現地下埋著宋代石礎,上刻"春在"二字,與他夢中所見分毫不差。消息傳開,李鴻章親筆題寫"德清俞太史著書之廬"贈予老友。
曲園落成後,俞樾每日在春在堂校勘典籍。夫人姚氏總在亥時端來一盞蓮子羹,看著丈夫在油燈下寫寫畫畫。"蔭甫,該歇歇了。"她輕聲提醒。俞樾頭也不抬︰"再校完這卷《諸子平議》,明兒還要給詁經精舍的弟子們講解。"
光緒五年,女兒繡孫病逝。俞樾在靈堂守了三天三夜,將繡孫生前臨摹的《蘭亭序》貼在春在堂梁柱上。姚氏勸他節哀,他卻指著墨跡道︰"你看這"之"字,分明帶著三分稚氣。"從此他在批注《茶香室叢鈔》時,總在書頁邊緣畫朵小花,那是繡孫最愛插在鬢角的野薔薇。
同治七年,太平軍余部逼近甦州。俞樾帶著全家躲進曲園假山洞,懷里緊抱《群經平議》手稿。炮火聲中,他听見小兒子陛雲背誦《論語》︰"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突然一塊飛石砸中洞頂,姚氏用身體護住丈夫,鮮血染紅了他的藍布長衫。
事後俞樾在春在堂立柱刻下"生逢亂世,死何足惜"八字。李鴻章派親兵護送他去上海租界,他卻指著園中古井說︰"我這把老骨頭,要與甦州城共存亡。"太平軍最終繞城而過,曲園毫發無損,人們都說這是"春在堂的福氣"。
詁經精舍的講堂里,俞樾總愛用甦州評彈的調子講解《詩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他的吳語軟糯,驚起檐下麻雀。弟子章太炎回憶︰"先生講學時,常有賣花女駐足牆外,听至妙處竟忘了叫賣。"
光緒十九年,日本漢學家岸田國華慕名來訪。俞樾在曲園設宴,席間以《紅樓夢》酒令助興。岸田問及"太虛幻境"寓意,他舉杯笑道︰"貴國紫式部作《源氏物語》,我中華曹雪芹寫《石頭記》,雖隔滄海,文心相通。"說罷揮毫寫下"東海西海,心理攸同"相贈。
光緒三十二年冬,俞樾臥病在床。他讓家人將《春在堂全書》手稿搬到床前,一頁頁摩挲泛黃的紙頁。姚氏端來藥碗,看見丈夫眼中有光︰"當年在京會試,曾文正公說我"春在"二字氣象開闊,如今看來......"話音未落,一陣咳嗽震得藥碗叮當響。
臨終前一日,他忽然要去春在堂。家人抬著軟轎穿過曲徑,他望著假山石上的"眠雲"題刻,喃喃自語︰"三十年前此夢,原來應在此處。"當晚亥時,俞樾在《茶香室續鈔》批注處畫下最後一朵小花,溘然長逝。
出殯那日,甦州城萬人空巷。送葬隊伍經過曲園時,忽有白梅從枝頭飄落,恰好蓋在棺木上。弟子們遵照遺願,將《春在堂全書》雕版埋入俞樾墓中。若干年後,有人在曲園古井發現殘卷,上面墨跡斑駁︰"吾生如夢者,春在何處尋?"
宣統二年,曲園對外開放。常有文人雅士在此駐足,看老園丁修剪綠梅,听他講述當年"春在堂的故事"。有位穿洋裝的年輕人指著梁柱上的《蘭亭序》墨跡問︰"這是俞先生女兒的手跡嗎?"老園丁搖頭︰"不,那是先生心里開出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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