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緩緩睜開眼,體內幾近枯竭的精神力重新恢復盈滿狀態。
他第一時間抬頭,望向不遠處那巍然屹立的光之高牆。
牆外,依舊是血肉磨盤般的地獄景象。
無數污染怪物嘶吼著、前僕後繼地撞擊在璀璨的光壁上,在極致的光能下紛紛汽化、湮滅。
光牆在堅持了數個小時後依舊穩固,光芒似乎未有絲毫減弱。
方白微微松了口氣。
看這情況,如果刻印能源源不斷地維持下去,或許,真的能再堅守兩個月。
但這個念頭剛升起,就被冰冷的現實迅速撲滅。
原本負責刻畫矩陣的人都用來刻畫防御刻印了,就算這牆真能立兩個月,又有什麼用?
從戰略收益上來說,死守在這里,除了延緩死亡時間外,毫無意義。
更讓方白心底發寒的是,這光牆雖然在絞殺著沖擊的污染,但擊殺的速度,遠遠跟不上污染從天而降、從裂痕中涌出的速度!
光牆之外,污染的洪流非但沒有減少,反而給人一種越積越厚、越堆越多的壓抑感。
仿佛一片正在不斷蓄水的死亡之湖,一旦光牆崩潰,積蓄的毀滅洪流將瞬間吞噬一切。
到那時,就真的萬事休矣。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戰場,最終落在了那個站在防線中央、周身似乎還殘留著某種奇異能量的韓啟身上。
他很好奇韓啟身上發生了什麼,但現在不是探究這個的時候。
他快步走到韓啟身邊,直接開口,聲音因為長時間的戰斗而有些沙啞,“韓啟,這光牆,還能堅持多久?”
韓啟轉過頭,他的眼神平靜得有些嚇人,里面似乎沒有任何情緒。
他沒有絲毫猶豫,給出了答案。
“沒辦法一直維持,這種強度,最多還能支撐半天。”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神色樂觀、卻已經極度疲憊的人們。
“至于我們這些人,如果繼續像現在這樣‘拼命’,或許還能靠著血肉之軀,在這里再堅守一天。”
方白的心中一沉。
半天加一天,這就是他們所能掙扎的全部時間嗎
堅守兩個月,此刻听起來像一個遙不可及目標。
這已經是徹頭徹尾的絕境。
還有什麼辦法嗎?
方白的大腦瘋狂地檢索著自己所學的一切知識,思考著任何一絲破局的可能。
沒有。
個人的力量在這種規模的戰爭面前,渺小得可笑。
在絕對的力量和數量差距面前,任何取巧都顯得蒼白無力。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攫住了他。
就要死在這里了嗎?
他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伊萊恩。
她沉默地坐在那里,短劍斜插在地面,染血的銀發黏在臉頰旁,翠綠的護腕光芒似乎都黯淡了許多。
她感受到方白的目光,微微側頭,那雙總是平靜的眸子里,此刻也染上了一層難以驅散的陰霾。
但還是沖著方白展露一絲微笑。
好像在說。
“不會死的。”
方白挪開目光,又落到了不遠處,那個依舊蜷縮在泥地里,仿佛與整個世界隔絕的身影身上。
房錦兒。
方白走過去,疑惑的看著他。
房錦兒癱坐在泥濘里,原本白白胖胖的臉上此刻沾滿了污血和黑灰,圓潤的肩膀無力地耷拉著。
“房”方白叫他的名字。
“韓雨死了。”
他喃喃道,聲音嘶啞,帶著一種與他體型全然不符的空洞。
他就那樣垮在那里,把自己完全封閉在了那個只有悔恨和“如果”的世界里,固執地認為就是自己這身不合時宜的肥肉和蹩腳的能力害死了那個如風般凌厲的女孩。
方白愣在原地。
所有勸慰的話瞬間被堵了回去,哽在喉間,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韓雨死了?
腦海里閃過關于那位風之女王的零星畫面。
他們交集不算深,要說有多麼蝕骨的悲痛,確實談不上。
但,那是一個鮮活、強大、曾並肩的存在。
如今就這麼沒了。
一股沉悶而滯澀的傷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緩緩漫上心頭,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
死亡在這片戰場上,收割生命時從不挑剔,也不同任何人商量。
就在這時,一個異常平穩,甚至平穩到有些詭異的聲音插了進來,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哀慟。
“所有人都會死。”
韓啟走了過來。
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波瀾,仿佛剛才被提及的不是他血脈相連的妹妹。
只有那雙過分冷靜、甚至隱隱泛著非人光澤的眼楮,透出一種將一切劇烈情感都強行壓制的壓抑。
“後悔換不回她,也改變不了現狀。”
他的聲音里沒有起伏,“我們現在唯一有價值的事情,就是思考如何活下去,代替她,活下去。”
他的目光掠過方白,最終釘在蜷縮成一團的房錦兒身上,語氣里听不出安慰,只有最赤裸的現實。
“如果找不到辦法,我們很快都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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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精準而冷酷地剖開了彌漫的悲傷。
“可是,可是都怪我”房錦兒的聲音帶上了劇烈的哽咽,他依舊沒有抬頭,白白胖胖的身體因為抽泣而顫抖著,“如果我不來這鬼地方,她就不用分心保護我,她肯定能躲開的,這根本就不是我該來的地方,我只會拖後腿”
就在這時,一道嬌小的身影走了過來。
是林 。
她身上的衣服已經破損不堪,長槍卻依舊緊握在手,槍尖殘留著干涸的污血。
她走近站定,冰冷的目光落在蜷縮成一團的房錦兒身上。
“死了幾萬人,這些人在聯邦,都能被稱為天才。”她開口,聲音里沒有一絲溫度,“為什麼死的不能是韓雨?”
“不僅可以是韓雨,也可以是我,可以是現在這里的任何一個人,當然,也包括你。”
她的話很直白。
“我真是有點看不下去了。”林 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極淡的,卻銳利無比的譏誚,“真正擁有未來、強大到足以成為聯邦新星的人,因為她們的品質和勇氣,一個個的戰死在了他們真正閃耀之前,死在了遙遠的異世界,連尸體都找不到。”
“而活下來的。”她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般壓在房錦兒顫抖的背上,“是你這種只會哭哭啼啼、把‘都怪我’掛在嘴邊、原本在故事里的邊緣角色。”
“胖子。”她往前踏了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陡然變得沉重,“韓雨死了,她用她的命,把原本屬于她的舞台,讓給了你。”
“你以為她願意嗎?”林 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你以為那些比你更強、比你更有價值的人,他們願意就這樣死去嗎?”
“他們不願意!但他們沒得選!就因為他們是‘強者’,所以他們必須頂在最前面,死得最早!這就是他媽的責任!”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深吸了一口灼熱而充滿血腥味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再次變得冰冷而清晰。
“現在呢?看看你周圍,活下來的,大多都是和你半斤八兩,某種意義上,胖子,你現在也是‘強者’了。”
“韓雨的位置空出來了,她的責任,她的擔子,現在,得由你扛起來了。”
“你已經站在她的位置上了,名為強者的位置,你怎麼做的?只會哭哭啼啼的說‘都怪我’?”
“強者?我?”房錦兒抬起頭,胖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與茫然,這個詞與他此刻的狼狽和自責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听起來更像是一種諷刺。
林 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恍惚,聲音依舊冷硬,“我就說說而已,‘強者’可能不至于,但至少,你不會再是墊底的那個了。”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狼藉的戰場,“因為原本能讓你墊底的人,差不多都死了。”
聞言,房錦兒身體猛地一顫,臉上的肥肉哆嗦著,但某種更深層的東西似乎被觸動了。
那無盡的悲傷和自責依舊存在,卻仿佛被強行注入了一絲冰冷的、不得不面對的現實感。
他胡亂地用髒兮兮的袖子抹了一把臉,雖然眼神依舊空洞,但蜷縮的身體卻微微舒展了一些,仿佛試圖扛起一點什麼。
“接下來,商量下該怎麼辦吧。”林 不再看他,轉向眾人,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冷靜,“其實沒什麼別的選擇,我們能做的,只有盡可能的堅守在這里,等待聯邦那可能存在,也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後手。”
她的目光掃過每一張疲憊的臉。
“如果沒有,”她的聲音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那我們就和新世,一起毀滅。”
方白看向林 ,這個女孩身上有種超乎尋常的雷厲風行和決斷力。
這個名字讓他忽然想起在進取之地認識的那位同樣叫林 的女孩,兩人雖同名,但氣質卻是天差地別。
沒人說話,所有人的心都很亂。
就在這時,又一道聲音從側後方傳來,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清晰的質感。
“好多熟人啊
方白循聲望去,看到來人,又是一怔。
南希•哈維。
她是班里的絕對強者,經常與肖青嵐一較高下。
她穿著一身與周圍血腥戰場格格不入的素雅道袍,袍角雖沾染了污漬,卻依舊顯得脫俗自然。
沈星河跟在她身後,渾身髒兮兮的,臉上沒了往日的神采,看到方白等人,只是勉強扯了扯嘴角,算是打過招呼,全然沒了以往的活躍。
“方白,伊萊恩,房錦兒,韓啟…”南希•哈維的目光緩緩掠過幾人,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絲復雜的意味,“我們不算熟悉,但能在這里見到你們,真好。”她微微停頓,補充道,“但我其實,不太想在這里見到你們。”
這個招呼有些繞口,卻精準地道出了她心中的那份矛盾。
“哈維,”韓啟轉向她,那雙過分冷靜的眼楮里看不出情緒,“你有什麼辦法嗎?”
他現在需要任何可能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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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希•哈維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盯著韓啟看了好一會兒,才幽幽開口,“韓雨如果看到現在的你,肯定會高興的。”她的語氣意味深長,似看穿了韓啟那冰冷外表下隱藏的東西。
但她隨即話鋒一轉,回到了現實,“但你要問我的看法,我沒有看法。”她的語氣變得空靈而淡漠,“除非發生奇跡,否則,我們一個人都活不了。”
“都要活著回去。”韓啟突然打斷她,語氣試圖輕松,卻帶著無法掩飾的壓抑,像是一根繃緊到極致的弦,“要不然,莉絲老師可是會傷心的。”
他試圖用玩笑沖淡這絕望的氛圍,但那聲音里的沉重卻出賣了他。
聞言,南希•哈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輕輕頷首,隨即旁若無人般盤膝坐下,閉上眼楮。
就在南希•哈維閉目入定,周遭陷入一片壓抑的沉寂時,一個帶著慣有的火熱乃至有些囂張的聲音猛地插了進來。
“說起莉絲老師,咱們1001班這次還真是傾巢而出啊?要是真全交代在這兒,她老人家怕不是要哭鼻子了!”
眾人再次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紅發如火、笑容張揚的少年大步走來。
祝映川。
他隨手打了個響指,一簇熾熱的火苗在他指尖跳躍、膨脹,火光映照著他自信滿滿的臉龐,“這種拯救世界的關鍵時刻,果然還得本大爺出場才行!”
跟在他身後的,是之前見過的陸昭昭,以及另外兩位同樣引人注目的身影。
其中一人身材極為高大,古銅色的皮膚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疤,他抱著肌肉虯結的手臂站立,眼神狂野不羈,帶著一股仿佛天生戰王的壓迫感。
布魯•布什。
他僅僅是站在那里,就讓人聯想到狂暴的戰場和永不熄滅的戰意,他低哼一聲,“媽的,這鬼地方真是沒完沒了。”
另一位男生緩緩推了推鼻梁上的圓框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冷靜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邪氣。
他的皮膚黝黑,是班里唯一的黑種人同學,蘭斯•雷克。
祝映川哈哈大笑著,幾步上前,不由分說地就給站在那里、臉色異常蒼白的韓啟一個結結實實的熊抱,“好久不見啊韓啟!沒想到你小子命還挺硬!”
韓啟看到這麼多熟悉的面孔,像是找到了依靠,身體逐漸放松,在這些人那里,他只是吊車尾啊。
緊接著,他臉色驟然慘白如紙,身體猛地一軟,竟直接失去了意識,癱倒下去。
就在他暈厥的剎那——
一股無形卻無比沉重的氣氛瞬間籠罩了所有人!
仿佛一直支撐著某種東西的弦驟然崩斷!
方才因久別重逢而泛起的一絲微弱喜悅,頃刻間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壓抑的絕望感和疲憊感,赤裸裸地暴露出來,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這種感覺對于方白來說尤為明顯和突兀。
他看向暈倒的韓啟,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
就在眾人重新陷入絕望之際。
林 冰冷的聲音適時響起。
“同學見面,的確值得開心。”她的目光掃過新來的祝映川、陸昭昭,布魯和蘭斯,“但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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