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仰著頭,看著一輛空軌列車化作流金,在虛空中拖曳出細長的光痕,倏忽間便消隱虛空深處。
離開泓城已經有一百多個日夜,那些蒸騰著早點香氣的清晨,此刻竟在記憶里泛起溫潤的光澤。
苦難被時光釀成了琥珀,他後知後覺地觸摸到那些粗糲善意。
上午八點整。
編號1021的列車裹挾著金砂般的光粒降臨,平穩的停在月台上。
車門無聲滑開,流瀉出內部水晶吊燈的光瀑。
方白隨著人流漂走進車廂。
足底傳來雲絮般的觸感,鎏金浮雕在四壁蜿蜒生長。
他來到靠窗的座位。
望著車廂內流動的人群。
聯邦真是偉大啊。
商旅低聲交談,學者翻閱古籍,孩童踮腳指向窗外轉瞬即逝的星芒。
他們如此從容,仿佛跨越世界不過是晨間散步般尋常的事。
曾幾何時,他也以為世界不過是一座城、幾條街巷的距離。
如今坐在這飛馳的鋼鐵之繭里,他才真正觸摸到文明的浩瀚。
那些曾經遙不可及的遠方,變得觸手可及。
十幾分鐘後。
列車輕微震顫。
窗外,數以萬計的光紋正從軌道兩側升起。
它們如同被驚起的透明鳥群,在列車加速的瞬間展開羽翼,交織成精密的矩陣。
或許因為零星州位于舊州邊緣的原因,下一站就是零星州。
再有不到一個小時,列車就會進入零星州的地界,這個用時,甚至比城市間的穿梭還要快。
停靠點叫做舊州零星州零丁之洋站。
方白沒听過這地方,但他已經事先準備了零星州的地圖,雖然是很久以前的老版地圖,但零星州三十六城的位置都沒有變動。
‘零丁之洋’距離泓城有大概800公里的路程。
騎上自行車,兩個多小時就能趕到。
自行車被方白背在身後,處在背包和腰間的夾縫中,現在是大概一米長的方盒子。
就連槍械都能變成盒子,自行車自然也不在話下。
找老學長一共就改裝了三個地方,第一個是浮空飛行的能力,和之前的貼地飛行不一樣,現在的自行車,已經可以真正的在高空翱翔。
第二個就是便捷攜帶的能力,不使用的時候,可以變成方盒子,雖然依舊笨重,但攜帶起來比自行車形態要方便許多。
最後是速度,現在的自行車最高速度能達到400公里每小時。
方白正望著窗外出神,忽然感覺有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他警覺地抬頭,發現一位身著玄色道袍的男子正站在過道間。
“少年。”來人開口,聲音溫潤如玉,“我觀你眉間聚氣,神光內斂,將來必是攪動風雲的人物。”
“不知是舊州人士,還是新世來客?”
方白的手指無聲地滑進口袋,觸踫到小婭姐那節溫涼的指骨。
他打量著這個不請自來的道士。
道士和和尚一樣,在新世都是稀有的職業,絕大多數人只是知道有這麼一個傳統的職業,但根本不會在現實見到。
對方用一根木簪束發,面帶一種欠揍的笑容。
“有事?”方白的聲音比想象中更冷。
主動接近他的,都會被他下意識的打上壞人的標簽。
那青年道士不以為忤,反而加深了笑意,“名號不過虛妄。”
他的目光在方白身上流轉,“你身上流動著‘呋鴃@牧α浚 淙晃お躒綬韁兄 潁 創空 煤埽 隳訓啦恢 饋 擰 胛易栽謖 痰腦ㄔ綽 ”
方白心頭微動。
“自在...”
終末正教中,確實有個叫‘自在正教’的。
但應該和此前的真理正教一樣,並沒有真正的立教,只是一個‘力量’的空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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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方白扯出個敷衍的笑,並不接話。
道士忽然傾身向前,“少年的戒心很重。”
“我自在門下,最重一個"緣"字,今日既在虛空中相逢,何不隨緣一敘?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閑談,總不會折損你分毫。”
方白眉頭輕皺,這人忒不要臉,他表現的還不夠明顯嗎?
“你想聊什麼?”他語氣里的不耐幾乎凝成實質。
道士忽然大大咧咧的坐在方白旁邊,“我叫劉銘青,你剛剛是不是在想,這個世界好大?”
見方白默認,他突然話鋒一轉,“可知鯤鵬?”
“污染?”方白疑惑。
“非也。”劉銘青輕笑,“是棲居自在天的神獸,朝飲北海露,暮棲蒼梧枝。”
他指向窗外飛逝的流光,“這空軌列車蘊含的自在真意,讓芸芸眾生皆可如鯤鵬遨游虛空...”
“听不懂。”方白干脆地搖頭。
看出方白沒什麼興致,劉銘青從袖中抽出一張鎏金名片。
“待你晉升「v.2」時...它會給你多一種選擇。”
說完,他便起身離開。
“你我的緣分未到,也未盡,期待下次和你的見面。”
劉銘青擺了擺手,徑直的離開方白所在的車廂。
方白盯著手中的名片。
只有劉銘青三個字和一串通訊編碼。
將其隨手塞進包里,方白繼續看向窗外。
「列車正在穿越世界壁壘,顛簸屬正常現象。」
機械女聲落下的剎那,無數矩陣光紋在虛空中綻放。
身下的空軌列車帶著一廂燈火,義無反顧地駛向五彩斑斕的黑暗中。
這次的抖動極其輕微,甚至難以察覺。
還不如他的心髒跳動的快。
心跳快,是因為他現在很激動。
終于又要回家了。
離家前還是窮苦少年,現在再回來,他恐怕已經變成泓城首富。
他好像長高了不少,不知道諸位大娘大叔們,還能不能認出他。
方白忍不住勾起嘴角,衣錦還鄉的喜悅里,竟摻著幾分近鄉情怯的癢意。
他盯著窗外轉瞬即逝的光痕,恍惚看見記憶里的泓城。
不知過了多久,列車突然沖破黑暗的帷幕。
方白眯起眼,適應著突如其來的天光。
窗外,世界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列車開始減速,緩緩從天穹降落。
透過雲層的縫隙,已經能看見下方廣袤的大地。
零丁之洋——正如其名,由無數片湛藍的湖泊組成,像散落的碎鏡般鋪展上百公里。
湖面在陽光下閃爍著細碎的金光,偶爾能看見巨大的黑影在水下游弋,那是危險的湖中野獸。
這里沒有鑄城,只有無邊的水域與荒野。
當列車下降到千米高度時,改為平緩的滑行,倒影與湖光山色重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