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米外。
殘缺大樓的頂端。
素白身影緩緩收回遠眺的目光,轉身望向身後斑駁的牆體。
陰影如粘稠的墨汁般從裂縫中滲出,在地面匯聚成扭曲的人形。
那團黑影不斷拉伸、塑形,最終化作一名身著暗紅禮服的中年男子。
男子蒼白的面容如同久病未愈,狹長的眼眸中跳動著猩紅光芒。
他嘴角掛著優雅而危險的微笑,露出兩顆尖銳的犬齒,暗紅禮服的袖口繡著繁復的金色紋路,隨著他的動作閃爍著詭異的光澤。
“聯邦這一代的幼苗...”男子的聲音如同陳年紅酒般醇厚,卻帶著令人不適的黏膩感,“倒是比預期的更強一些。”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斷裂的牆垣,指甲呈現出病態的灰紫色。
素白身影沒有回應,只是偏頭繼續觀望下方的戰斗。
微風掠過她的衣角,卻無法拂動半分。
“再給他們幾年光陰...”男子眯起猩紅的眼楮,舌尖緩緩舔過尖牙,“這些幼苗不知道能創造出什麼...”
他忽然低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我似乎聞到了...名為變革的味道。”
素白女子依舊沉默,目光始終未從遠處那場在她眼中堪稱兒戲的比斗上移開。
持續被無視,男子的面容逐漸陰沉,“隔著很遠,我就嗅到了你身上那股...令人興奮的強大氣息。”
女子終于有了動作。
她素手輕抬,取下束發的木簪。
那看似尋常的發簪在她掌心迅速延展變形,轉眼化作一根通體瑩白的白玉長棍。
“有事?”她單手拄著白玉長棍,聲音平靜得如同深潭。
“嘖,這般平淡反應...多少讓我有些傷心了,我現在在聯邦眼中已經沒那麼重要了嗎?”男子夸張地按住心口,作出一副受傷模樣。
突然,他的笑容僵在臉上。
某種源自本能的戰栗從脊椎直竄上天靈蓋。
在那深不見底的黑色瞳仁里,他看到了令靈魂都為之凍結的景象︰
一滴冷汗順著男子蒼白的臉頰滑落。
“呵...呵呵...”男子優雅地後退半步,平復情緒,“既然你在此坐鎮,進取之地我們拱手相讓便是。”
他強撐著行了個夸張的鞠躬禮,暗紅禮服在風中獵獵作響,“不過...”
他忽然指向遠處的方白,猩紅瞳孔閃過一絲貪婪,“我需要那少年體內的機械之心,我願以‘夜魘核心’交換。”
“滾。”
白玉長棍輕叩地面,一聲清響如古寺晨鐘。
無形的波紋在天台表面蕩漾開來。
“嗤啦——”
男子華貴禮服上的暗金紋飾應聲崩碎,化作漫天的金色星屑。
他蒼白的面容驟然扭曲,整具身軀如同被無形巨手碾壓,血肉骨骼在剎那間分崩離析,最終化作一縷黑煙消散于風中。
數息之後,陰影再度凝聚。
一模一樣的男子從黑暗中優雅走出,連禮服上的紋飾都分毫不差。
他撫平袖口並不存在的褶皺,神色認真地重復問道。
“真的不換?”聲音輕柔得如同情人間的低語,猩紅的瞳孔卻緊緊盯著素白女子的臉。
素白女子眸光清冷如月。
握緊白玉長棍,吐出四個擲地有聲的字。
“按規矩來。”
男子忽然笑了,露出那對尖牙。
他優雅地欠身行禮,隨後邁步上前,與女子並肩而立。
“有趣...”他眺望著遠方戰場,“『永夜之幕』似乎與我有著相同的目的呢。”
余光悄悄觀察著女子的反應,“不過,連我都拿不到的東西,那些惡心的家伙...怕是更沒機會吧?”
看似漫不經心的問話,卻暗藏鋒芒。
“與我無關。”素白女子面無表情的回答。
男子已經習慣了女子隊冷淡,他倚著殘破的欄桿上,感嘆道,“和我們那個血與火的年代相比,現在的幼苗們...真是被呵護得太好了。”
“聯邦變著法子給他們送資源,生怕這些寶貝疙瘩在畢業前不夠強。”
他猩紅的瞳孔閃過一絲玩味,“這次大費周章把各校精英都調來...其中一份原因,是因為你吧?”
尖牙露出一個危險的弧度,“讓我猜猜——你要選傳人了?”
素白女子沒有回答。
男子不以為意,自顧自地繼續道,“你一直在觀察那個持有機械之心的少年...”
“他那套行事作風,恐怕入不了聯邦的法眼。”
“聰明,但不夠‘正確’。”男子輕笑著搖頭,“為了彌補自身的損失的利益,可以毫無壓力的損害其他人的利益...這場考核雖是做戲,可他造成的後續影響都是真實的。”
“我倒覺得,他更適合我們『晦明結社』,本質上,我們才是同類。”
“人活著...不就應該多為自己著想麼?”
“弱肉強食,天經地義。”
“哈哈哈哈...”
“咦...他好像要輸了,那顆心髒,他好像還用的不太熟練...”
“他對面那位少年不簡單,這個速度,難道是...”
男子自語的聲音逐漸飄遠。
...
方白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痛感。
機械之心仍在轟鳴,但跳動的頻率已明顯減緩,過載狀態即將到達極限。
他握刀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虎口處的血跡早已凝結。
對面的徐尋宇同樣汗如雨下,軟劍的軌跡不再如最初那般凌厲。
相比于精神力的消耗,這場戰斗對體力的消耗更多。
此刻,兩人都已經精疲力盡。
但方白,還有外力輔助。
他低語一聲。
“「曳光」!”
“砰砰砰!”
三聲震耳欲聾的槍響撕裂了戰場的寂靜。
槍口噴出的不是普通子彈,而是三道纏繞著致命電弧的雷光長矛。
第一道雷矛以極致速度直取徐尋宇心口,後面兩道雷矛緊隨其後,雷光所過之處,空氣被劃出刺目的藍白色軌跡。
徐尋宇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的速度已大不如前,但還是在子彈抵達之前作出了行動。
“唰!”
開槍的瞬間,數條藤蔓如同毒蛇般纏上他的腳踝。
這恰到好處的阻滯,讓徐尋宇原本就變得遲緩的動作出現了致命的凝滯。
“糟...!”
他的軟劍剛剛抬起,第一道雷矛已經轟至胸前!
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
三槍全部打偏。
是方白故意打偏的。
雷霆作為械脈裝備,雖然也是他實力的一部分,但依賴于執劍人的補給。
徐尋宇已經贏得了方白的尊敬,他不想用這種外力把對方踢出局。
之所以使用雷霆,是因為他快到極限了。
周邊還有不少虎視眈眈的人。
再戰下去,即便能勝,恐怕也難以全身而退。
周圍虎視眈眈的視線如芒在背。
“是我輸了。”
徐尋宇收劍入鞘,聲音干脆得不帶一絲猶豫。
盡管眉宇間仍有一絲不甘。
但械脈裝備也是屬于裝備,是實打實的戰力。
剛剛那三槍,明顯是加持了矩陣或聖痕的效果。
直到最後才使用,也就是說,方白這家伙,還隱藏了很多底牌。
其實,他也差不多。
哪怕那三槍方白沒故意打偏,他也有辦法抵擋那些子彈。
他也擔心,和方白打的太凶,會讓旁邊的人撿便宜。
強者總是惺惺相惜,哪怕目前是互為對立面。
本質上,徐尋宇也很清楚,方白並沒有錯。
他只是想多獲得一些好處,互為競爭關系的學員們,包括他,也就自動成了方白的敵人。
走到這一步,在開始之前,方白就應該已經想到了。
“按約定,讓他走吧。”
徐尋宇的聲音傳開。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無人動作。
方白緩緩背起行囊,胸膛仍在劇烈起伏。
他邁步向前,靴底踏在焦黑上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一步,兩步...
擋在前方的學員不自覺地後退。
不知是誰先讓開了道路,或是覬覦、或是看戲的人群如潮水般向兩側分開。
昏暗的日光將方白的影子拉長,孤獨地延伸向遠方的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