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暖閣出來，一股冷風迎面撲來，夾雜著御花園中殘存的晚香玉氣息，鑽入他的口鼻。
甦旭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披風，方才因藥力而強行提起的精神，此刻正如同退潮的海水般迅速流失。
他眼前的景物開始微微晃動，廊下的宮燈拖曳出長長的、模糊的金色光尾，遠處的腳步聲和宮人們低低的請安聲仿佛隔了一層水，听不真切。
胸口那股熟悉的悶痛感又一次浮現，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緩慢而堅定地攥緊他的心髒。
他強撐著，每一步都走得沉穩如常，面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他知道，從這暖閣到宮門的路上，有無數雙眼楮在暗中窺伺，任何一絲軟弱都可能成為別人攻訐的利刃。
好不容易坐進回府的馬車，厚重的車簾一放下，隔絕了外界所有的視線，甦旭緊繃的身體才驟然一松。
他猛地靠在柔軟的錦墊上，喉頭一甜，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連忙用袖口捂住嘴，壓抑著那撕心裂肺的咳聲，生怕被外頭的車夫听見。
一串串咳嗽之後，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憊。
他閉上眼，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快要消失。黑暗中，他仿佛能感覺到體內的蠱蟲正在甦醒，貪婪地啃噬著他的血肉和精力。
那暗紅色的藥丸帶來的短暫清明，不過是飲鴆止渴，如今藥效一過，反噬的痛苦便加倍襲來。
回到東宮時，已是深夜。
他刻意放輕了腳步，不想驚動任何人，可剛走到寢房門口，門便從里面被輕輕拉開了。
黛玉披著一件素色的外衣，發髻松散，顯然是一直在等他。
燭光下，她清麗的臉上帶著幾分擔憂，一見到他，便快步迎了上來，自然而然地伸手要為他解下披風。
“怎麼還不睡？”甦旭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沙啞，他側了側身，不動聲色地避開了黛玉的手，自己將披風解了下來。他怕她觸踫到自己冰冷而微微顫抖的身體。
“等你呢，”黛玉並未察覺他的小動作，只是接過披風，掛在一旁的衣架上，又端過桌上一碗尚溫的蓮子羹，
“知道你今日入宮事多，特意讓廚房溫著的，喝一碗暖暖身子。”
甦旭看著那碗清甜的羹湯，心中一陣酸澀。
這才是真正的良藥，可對他如今的身體，卻不過是杯水車薪。
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接了過來，卻只喝了兩口便放下了。
“怎麼了？不合胃口？”黛玉的目光落在他蒼白的嘴唇上，秀眉微蹙，
“你的臉色……比前幾日更差了。旭哥哥，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太累了？”
她說著，伸手想探他的額頭，卻被甦旭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心冰冷，毫無溫度，像一塊寒玉。
黛玉的心猛地一沉。
“我沒事，”甦旭的聲音壓得很低，他將黛玉的手拉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試圖用這個親昵的動作來掩飾自己的異常，
“就是宮里那些老家伙難纏，費了些口舌。事情……成了，他答應下月退位。”
他將這個重大的消息拋了出來，以為能轉移她的注意力。
果然，黛玉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與欣喜，但那抹擔憂卻並未散去。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體溫去暖他冰冷的手指，輕聲說
“我知道你做這些是為了我們，可我不要什麼至高無上的位置，我只要你好好的。旭哥哥，你的身子……真的沒事嗎？我總覺得心神不寧。”
她的眼神清澈而執著，仿佛能看透他所有的偽裝。
甦旭心中一痛，幾乎要將真相脫口而出。
但他不能。
他不能讓她跟著自己一起擔驚受怕。
他將她柔軟的身子攬入懷中，下巴抵在她的發頂，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熟悉的馨香。
“傻丫頭，瞎想什麼。”他抱著她，用盡力氣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平穩有力，
“有你在，我能有什麼事？我只是……太想你了。”
懷中的人兒不再追問，只是安靜地靠著他。
可甦旭知道，這份寧靜之下，是她日益加深的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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