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士頌身邊的沈修，一眼就認出了這人。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當時守在梁習身邊，將影爪衛殺得七零八落的那人。
“原來是他。”
沈修沒頭沒腦的指認，士頌還真就听懂了。
而且不僅僅是懂了，心里也知道眼前彈劍作歌，視千軍萬馬為無物的人是誰。
除了韓龍，還能有誰。
巨石之上，韓龍再次喝了一口酒，在那里謾罵起來。
“中原亂戰不止，百姓稼穡艱難。曹魏季漢，甚至你西楚，卻都想著引外族南下，屠戮漢民，你們的良心何在？你們的羞恥何在！”
他猛地仰頭，將酒壺中的殘酒，一飲而盡。
手臂一揮，那酒壺劃出一道弧線，遠遠地摔下山岩，亂石堆中摔得粉碎。
“瘋子！”
“射死他！”
鮮卑軍中，早就有人耐不住性子，開始謾罵起來。前排的騎兵，狂躁地勒緊了韁繩，戰馬嘶鳴，前蹄不安地刨著地面，長矛和彎刀瘋狂地指向那岩石上的渺小身影。
巨岩之上，韓龍看著鮮卑軍中，那滔天的殺意，恍若未覺。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朔風，鼓蕩起他破舊的袍袖。
他一手按在腰間劍柄上，另一只手抬起，隨意地指向鮮卑中軍那桿最為高大、頂端系著九條狼尾，繡著金色狼頭，在風中狂舞的黃金大 。
“軻比能！”
“今日我有一語，你且听好。”
見韓龍如此囂張，鮮卑軍陣的怒火，徹底沸騰到了頂點，不少鮮卑勇士，都不準備不顧軍令，直接出馬將韓龍射落了。
但軻比能卻輕輕抬手，讓身後的鮮卑諸軍，不要輕動。
軻比能策動戰馬，緩緩向前踱了幾步，聲音不高，卻有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借著北風，傳遍整個山口。
“你這漢家郎，敢在我十五萬鮮卑狼騎面前，如此說話，頗有膽色，你有資格，報上名來。”
韓龍站在高高的岩石上，俯視著下方那如山如海的大軍和那位雄主，他卻憊懶一笑。
“名號？哈哈哈。”
“荒野孤魂，不足掛齒。”
“不過，有些話還是要說明白的。”
“我們中原三國，關起門來，只是我們自家爭斗，還輪不到你外來的豺狼插手！陰山以北，塞外草原，才是你們的歸路。”
而後，他收了笑意，眼神變得銳利，直刺軻比能。
“你只需知道，今日我來此間，便是替著中原萬里河山，替這中原千萬百姓，問你一句。”
他踏前一步，腳下碎石簌簌滾落。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
“今日，你退是不退？”
他盯著軻比能，神情嚴肅，手上的劍，似乎因為被握得太緊，已經開始微微顫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雷霆般的大笑，從對面軻比能處傳來。
軻比能仰天長笑，笑聲渾厚狂放，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絕對，和對韓龍的嘲弄。
“楚王！這就是你的計謀手段了嗎？”
軻比能直接跳過了韓龍，把目光看向了士頌，在他看來，這個站在巨岩上的劍客，不過是士頌為了談判，專門布置的算計，用腦擾亂他的心神。
“就用這麼一個不知死活，醉醺醺的落魄劍客？你是要笑死我嗎？哈哈哈。”
士頌會心一笑，看了看韓龍，接過軻比能的問話。
“軻比能可汗，你可冤枉我了，我和這位義士，並不認識。”
“但我本來的意思，也和這位義士所言一樣，建議可汗率軍，退回塞上。”
士頌說著，居然還給韓龍拱手行禮。
“至于我們中原三國，各自爭斗，與鮮卑無關，可汗就不要來摻和了。”
“若是可汗願意接受，我們在賀蘭山口，或者陰山山口，建立互市的貿易集市，讓塞外牧馬和我中原百姓，可以互通有無，豈不更好？”
士頌沒有想到韓龍會突然出現在這里。
但是仔細想想，也沒有什麼問題。
畢竟，自己約軻比能，在這賀蘭山缺口處，雙方當著大軍的面，完成盟約，這事情早就傳開了，韓龍義憤填膺，代表江湖人士，跑來撒撒氣，也很正常。
軻比能的笑聲停歇，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看了看士頌，又轉頭看向了韓龍。
“我欣賞你的勇氣，但也僅此而已。”
“這天下，是強者的天下！是鐵與血的天下！我軻比能揮鞭所指，便是天命所歸！這中原，自然是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我十五萬鮮卑鐵騎在此，這天下，我哪里去不得！”
顯然，這就是軻比能給韓龍的答案了。
韓龍無奈搖頭，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還有一種自然是這種結果的無力感。
“看來，閣下是不信邪了。非要試試我的這把劍，是否鋒利。”
他緩緩低下頭，目光落在自己腰畔那柄古樸的長劍上。
他伸出右手，食指中指並攏，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輕輕撫過那暗沉無光的劍鞘。
動作緩慢而專注，仿佛在撫摸情人的臉頰，又像是在喚醒沉睡的巨龍。
軻比能再次豪邁大笑。
“我草原的刀，也未嘗不利！”
韓龍沒有理會軻比能，只是對著劍鞘低語，像是在安撫，又像是在陳述一個即將到來的事實。
“老伙計啊，對面那個腦袋，不听勸啊。”
說罷，指尖滑過粗糙的牛皮鞘口，動作驟然一頓。
“錚！”
一聲龍吟！清越、高亢、裂石穿雲！
劍光，映亮了韓龍的臉，那張原本帶著幾分醉意和落拓的臉龐，此刻只剩下一種玉石俱焚的純粹與冰冷。
“听見了嗎？我的劍說，今天，你若不退，那就得死！”
話音未落。
那道盤踞在孤岩上的身影驟然消失，原地只留下一個模糊的殘影。
他不是沖下山岩，而是如一道撕裂蒼穹的青色閃電，帶著那柄剛剛出鞘，凌空直射鮮卑中軍！
目標，直指黃金狼王大 ！
還有那大 之下，那雄視草原的大汗——軻比能！
“好快！”
就連時刻守在士頌身邊的老許頭，都忍不住發出贊嘆。
更別說和韓龍交手過，吃過大虧的影爪衛都尉沈修了，他的額頭，此刻滿是汗水。
“當日，他是對我們留手了。”
只見鮮卑軍中大陣處，韓龍的身影驟然出現。
前一瞬，他還在數百步外的岩石之上，下一瞬，那凝聚著死亡寒光的劍鋒，已然逼近到軻比能身前不足十丈。
“嗷嗚！”
淒厲的狼嚎猛然響起，軻比能身邊，九道鬼魅般的身影，就在韓龍劍光乍起的，從軻比能身邊暴起。
他們便是軻比能身邊的親衛護衛，是塞外草原上的絕對高手，在鮮卑軍營中，又“九狼近衛”名號的高手。
一人手持巨大的彎月形斬馬刀，刀刃撕裂空氣，帶著開山斷岳的恐怖力量，後發先至，當頭劈向韓龍凌空飛射的身影。
這刀，帶著沉重的風壓，就足夠讓韓龍破舊的衣袍緊緊貼在了身上。
另一人身材矮小，卻同樣迅速，兩柄淬毒的漆黑短匕，如同毒蛇的獠牙，悄無聲息，卻又狠辣無比地刺向韓龍雙腿要害。
第三人則高高躍起，手中甩出一條帶著沉重狼牙鐵錘，砸向韓龍手腕。
其余幾人，則都想要搶在韓龍之前，攔在他和軻比能之間，將軻比能護在身後。
韓龍的身影，在致命的攻擊即將加身前，竟如同沒有實體的幻影，詭異地扭動了一下，以一種違反人體極限的方式，在空中強行改變了軌跡。
好似一道被狂風吹折卻又瞬間彈回的勁竹！
彎月形斬馬刀劈空了。
那淬毒的短匕，只劃破了他小腿外側的褲管。
沉重的狼牙飛索，擦著他的手腕呼嘯而過。
間不容發，韓龍就這樣避開了鮮卑高手的圍剿。他的雙眼，依舊死死鎖定著不遠處的軻比能，仿佛自己已經不是活物，而是一道冰冷的人形武器。
軻比能身前的護衛再次揮舞兵器，刀光劍影，從四面八方壓來。
這一下，韓龍已經避無可避。
但他，也無需再避。
他和軻比能之間，已經不到十步！
十步一殺，他從未失手！
韓龍那雙眼楮，亮得如同燃燒的星辰，任憑多少兵刃刺中，砍中，也都攔不住他向前沖刺的身形。
手中的那把劍，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華。
一股足以斬斷山岳的恐怖劍意，沖天而起。
在外人看來，他這平平無奇的一劍，最大的特點，就是快！
先是蕩開數人，仿佛蕩開了這雄偉的賀蘭山脈。
而後，一劍刺出，仿若龍吟！
軻比能瞳孔驟然收縮。
這一刻，他是真後悔了。
眼前這個落魄的中原劍客，居然是武藝絕然的頂尖刺客，在這人突破自己護衛防線的這一剎那，自詡勇猛的軻比能，不過剛剛拔出自己的佩刀。
這一刻，他看到了韓龍那雙燃燒著瘋狂火焰、死死鎖定他的眼楮，就知道自己完了。
“我若死了，鮮卑必亂。”
“我若死了，他們中原的爭斗，我們鮮卑人，真的就插不上手了。”
但軻比能一代草原雄主，又怎麼會輕易就死。
他即便是慢了一拍，依舊拔出了自己的佩刀。
即便是死，他也要斬殺韓龍，同歸于盡！
他的彎刀，的確很鋒利，但鋒利的彎刀，被高高舉起之後，並未能落下。
韓龍那被鮮血和汗水浸透的臉，帶著瘋狂的笑意，幾乎貼到了軻比能的面前。
“ 。”
軻比能的喉嚨里擠壓出一絲听不清的聲音，他感覺自己的喉嚨很不舒服，好像什麼東西卡在了喉嚨里，十分難受。
他想要把這個東西抽出來，但他的肢體，似乎已經感受不到了，那把陪他征戰草原的彎刀，也不知何時，掉落到了腳邊。
韓龍的劍，刺穿了軻比能的喉嚨。
他猛然發力，自下而上，一道弧光閃過，如白虹貫日，如彗星襲月。
軻比能粗壯的脖子，就此被斬斷！
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攥住，陷入凝滯。
數十萬人，喧囂的戰場，鴉雀無聲。
直到那帶著貂皮的頭顱，從空中翻滾落下，所有人才意識到，眼前發生了多麼荒唐的一幕。
鮮卑可汗，中部鮮卑頭人，剛剛統一了塞外鮮卑各部的草原雄主軻比能。
就在這賀蘭山下，和楚王士頌會面和談之時。
被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無名劍客，于兩軍之中，一人一劍，干淨利落，就這麼斬了。
韓龍身上的傷不輕，他看著軻比能的無頭尸體落馬，隨手又揮舞一劍，將軻比能身旁的狼王大 ，攔腰斬斷！
可汗被斬，
大 折斷。
信仰崩塌，
軍魂潰滅！
鮮卑大軍，一時間，愣在當場。
“殺！”
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軻比能身邊的護衛，眼見韓龍受傷不輕，且為了剛才那驚天一劍，耗盡了力氣，他們立刻帶著眾多親衛，包圍上來，將韓龍砍為肉泥。
接著反應過來的，是被軻比能裹挾而來的東部鮮卑三部。
慕容，宇文，段氏三面大旗，幾乎同時開始後撤，每一面大旗下，都有差不多兩萬人馬，這是他們各部的戰兵和牧民混合的部隊。
軻比能既然死了，他們可不想把自家的兒郎拋灑在這里。
而後，便是泄歸泥，這位從前西部鮮卑頭人的兒子，在被軻比能“收服”多年後，終于有了率領自家部族，脫離掌控的機會。
而他麾下，也正好有著兩萬部眾。
從楚軍的視角來看，就是韓龍一劍斬了軻比能，而後十五萬鮮卑大軍，其中八萬人就直接崩了，開始後撤逃跑了。
“大王，機不可失啊！”楊阜在不遠處，高聲喊道。
是的，士頌這次來，是準備讓影爪部隊去刺殺軻比能的。
這次和軻比能會面，就是讓影爪們認清軻比能的長相，確認好軻比能其人，真就在此間。
但士頌本以為會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里，他們完成刺殺，而後鮮卑陷入混亂。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韓龍會出現，而且會在兩軍對峙之時，千軍萬馬之中，來這麼一出，驚天刺殺。
但就如楊阜提醒的那樣，現在可是兩軍對峙的時候，雖然名義上是要進行和談，但畢竟沒有談攏啊。
對面的軍隊崩盤了一大半，自己這邊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錯過這種絕佳的機會？
真當我士頌，是迂腐仁義之輩嗎？
“全軍，殺過去！”
士頌親自抽出了天御劍，帶著頌衛營，率先發起了沖鋒。
他的身後，陳到，唐瞬率領兩萬多北楚部敗軍，也立刻跟上。
同時，向寵，朱靈率領兩萬雍涼軍團的戰兵，也從另外一面殺出。
就連石韜，也帶著輔兵，民夫，甚至西域雇佣軍差不多五六萬人，也跟在後面，搖旗吶喊，以壯聲勢。
鮮卑軍這邊，軻比能的女婿郁築 ，統領著軻比能麾下最精銳的一萬陌弓隊。
周圍，還有素利、彌加、闕機三將，每個人麾下也有軻比能分配他們的兩萬部眾。
但是此刻，他們幾人之間，也算是群龍無首，被楚軍這麼一沖，當即潰敗。
“罷了，罷了，帶上可汗的遺體，我們先退回塞外再說。”素利率先提議後撤。
“對，對，對，泄歸泥那小子跑那麼快，一定是想要回去自立為西部鮮卑頭人。若是讓他佔據了陰山口，我們在想要退回去就麻煩了。”
彌加立刻應和。
隨即，這兩人也都統領自己麾下的部隊，開始了“撤退”。
處于絕對劣勢的郁築 哪里還敢對抗，也立刻下達了退軍的命令。
“樓余大人還在，我們回去擁立樓余大人！”
此刻，郁築 唯一的期望，就只能寄托于軻比能的兒子，自己的妻弟身樓余身上了。
但他自己也知道，樓余年紀小，且沒有軻比能的勇武，鮮卑，只怕要成一盤散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