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的血色,尚未褪盡,西楚之兵鋒,已如燎原烈火,不可阻擋。
士頌端坐樓船之上,整理著各處送來的軍報。
來到這個世界二十多年了,他本來都快忘記自己不屬于這個時代。
但這次上了樓船,忽然有一種回到過去,在長江上坐游輪的感覺。
“大王,北面傳來消息。”
鄭度說著,走到士頌身前,把信息遞上,並做出了介紹。
“呂蒙守不住壽春,已經退軍合肥了,季漢的軍隊,渡過了淮河,九江郡已經被劉備奪回。”
听到這個消息,士頌多少有些失落,他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陸遜,心中微微嘆息。
“看來呂蒙的能力有限,玩不了火燒連營這手啊。”
他搖搖頭,隨即下令。
“命張翼、張嶷二將,引五千精兵,星夜兼程,北上扼守廬江郡重鎮舒縣,鎖死大別山東出之門戶!”
“即便是劉備攻取了合肥,這廬江郡,巢湖南面這一半,也要歸我所有!”
軍令剛下,又有斥候,駕駛快舟而來。
“報,已經查明,賀齊父子殘部,並未逃往柴桑,而是遁入了彭澤城。”
士頌听到消息,嘴上露出笑意,對鄭度說道︰“看來這豫章故郡,東吳這邊,是沒有力量再繼續守下去了。”
東漢官方地圖里的豫章郡,也就是士頌口中的“豫章故郡”。
此刻早就因為漢末亂世,被劃分成為了豫章郡,廬陵郡,臨川郡,鄱陽郡四個郡。
靠南面的廬陵郡,臨川郡二郡,在徐晃徐庶拿下建安郡時,就已經望風而降。
此刻魯肅大軍被滅,豫章郡也自然落入士頌手中。
至于鄱陽郡,最為重要的城池,自然是治所鄱陽縣城,其次,便是靠近長江的彭澤城了。
“霍峻。”
士頌當場點將,顯然是準備一鼓作氣拿下鄱陽郡。
“末將在!”霍峻沉穩出列。
“著你率本部一萬人馬,並水師偏師一部,即刻兵圍彭澤城!”
“盡快解決這里,拿下鄱陽郡後,早點趕上來。”
在士頌的想法里,霍峻率領其本部人馬,加上水軍配合,去拿下彭澤城,不會有任何問題。
說起彭澤,最為著名的,當是後世在這里當過縣令的五柳先生陶淵明。
一句“栽成五柳吟歸去,漉酒巾邊伴菊閑”,何等瀟灑暢快。
但此刻的彭澤城內,哪里有半分這樣的灑脫。
彭澤城,臨湖而建,本也算一處險要。
只是現在,城頭哨兵,面如菜色,眼神中充滿了驚惶與絕望。
城守府內,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賀齊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須發凌亂,原本剛毅的臉上刻滿了疲憊和頹喪。
他兒子賀達,更是如同驚弓之鳥,眼神躲閃,坐立不安。
剛剛,已經有消息傳來,說是楚軍那邊,有一艘樓船駛來,已經靠岸,過萬楚軍,在霍峻的帶領下,即將殺來。
楚國的征東將軍霍峻,在楚國內部也是獨當一面的統軍之將,更是從前楚軍體系中的長林軍主將。
此時率領一萬大軍來攻,這小小彭澤城,守軍不到五千,大多還是水軍殘兵,如何守得住?
“父親,楚軍已經追來,我們既然已經整休得當,還是繼續向東逃吧。”賀達的聲音帶著哭腔,他是再也不敢去對抗楚軍了。
賀齊眼神暗淡,微微搖頭,說道︰“跑不掉了,我們開城投降吧。”
“投降?”賀達猛地抬頭,眼中是極致的恐懼。
“父親,我上次依照大都督的命令,前去楚軍詐降。現在看來,早就被士頌識破。”
“全天下都知道,那士頌睚眥必報,我們若是投降,必定會被士頌千刀萬剮,挫骨揚灰的啊!”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何齊打斷。
“不!”
“只有投降,我們父子,還有我們賀家,才有一條活路。”
見兒子眼中還有擔憂,賀齊握住兒子的手,認真分析了一番現在的情況。
他們即便是向東逃跑,不說能否逃跑成功,就算是真的跑回了秣陵,回到了孫權身邊,又能如何?
現在這種情況下,東吳的滅亡,只是時間問題了。
“去,準備素服,散開頭發,開城門投降。”
午時未至。
西楚的探馬便帶回了新的消息,彭澤城賀齊父子,不戰而降,豎起白旗,跪在城門。
霍峻得到消息,並未擅自做主,他先是派人接手了城池,而後又讓人快馬趕上士頌的的隊伍,把這個消息傳了過去。
“那賀齊獻了城池,交出了軍隊,只求父子二人,一同前來大王面前乞降。”
士頌本想著賀齊在東吳,也算是有名號的大將了,結果就這麼投降了。
“沿江而下,也是無趣。”
“既然他們想要來當面投降,就見一見唄。讓霍峻發一艘快船,他賀齊父子送來。”
很快,賀齊父子便被押送到了士頌的面前。
“降將賀齊,拜見楚王!”
賀齊見到士頌帶著西楚文武,端坐樓船軍議大廳,立刻帶著兒子下拜磕頭。
士頌還沒有說話,身旁楊修卻高聲說道︰“賀齊父子,狡詐反復,前科確鑿,其言不可盡信。”
“當日詐降,逼著主公殺了真心投降的張純,大王可還記否?”
士頌找張純借首級一用的時候,僅僅只有楊修在場。
當時楊修心里,很是壓抑,現在又看到了賀達,心中有怒氣,便當場發作。
士頌自然明白楊修的心思,但吳之四姓,顧家和陸家,已經舍去了自家基業,投入自己麾下。張家和朱家,則是上了自己的滅殺名單的。
不殺滅這兩家人,平定江東後,分給軍隊和普通百姓的土地,從哪里來?
士頌一臉不在意,看了一眼楊修,反問道。
“張純為讓迷惑東吳,以為詐降之謀得逞,不惜自侮不假。”
“可,張純之頭,何在?即便是殺了這賀達,也找不到地方給他祭奠了吧。”
說完,士頌偷眼了看了賈詡,發現這位大佬,坐在那邊,一動不動,就連眼皮都沒有抬起分毫。
士頌當即明白了賈詡的意思,眼前的賀齊父子,可有可無,不值一提。
楚國君臣這邊,自然是輕松隨意。
但賀齊父子可就沒有這麼輕松了,他們現在可是在乞降的時候。
先是听到楊修的不赦之論,心驚膽戰,又听士頌說殺了賀達也找不到地方祭奠張純,那就更加心慌。
賀齊連忙叩首說道︰“楚王,我父子還有用,還有用啊!”
“我們家是會稽郡山陰縣人,我家雖然並非吳之四姓那般大族,在會稽郡內,也有姻親故舊,也有良田塢堡。”
“若是大王允許我父子歸順,對于大王拿下會稽,安定江東,也是有助力的,我家能在會稽郡,帶頭響應楚國新法,上交良田于國,幫助大王安撫江東人心。”
接著,賀齊看了眼周圍楚軍將領,也不知道泠苞是其中哪一個。
但他繼續說道︰“听聞大王征伐益州時,益州大將泠苞,也有詐降之舉。楚王最後也有寬大胸懷,接受其歸順,益州軍民百姓,進而心服。”
“如今,我父子,願意做大王在江東的‘馬骨’,讓江東軍民百姓看看,就連我賀家父子,楚王都能收攏,江東萬千百姓,必能人心安穩啊。”
不得不說,賀齊的工作做得不錯,這兩點要害說出來,士頌側目看了眼這個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
賀齊其人,武藝能力,也都算是中規中矩,還能率軍完成山地作戰。
後面拿下江東之後,留著這人在這邊安定後方,也是勉強能用的,丟到一線去統軍作戰,也能按照戰略規定,完成任務。
既然賈詡的態度是有沒有無所謂,但顯然收下此人可以帶來好處,士頌自然不會放掉。
“行吧,你說的也有道理。”
“讓你兒子跟著我大軍沿江而下,你自己帶一支部隊,南下拿下鄱陽郡後,直接去找徐晃,配合南面的徐晃所部人馬,攻克臨海郡和會稽郡。”
“那時候,會稽郡內,可不要給我耍花招。”
見士頌接受了自家的投降,賀齊父子連連叩首,這江東孫家曾經的將門,如今也正式改換門庭,成為了西楚麾下的“帶路黨”。
賀家投降歸順,不過是楚軍東征路上的一個小插曲。
龐大的楚國水陸大軍,繼續沿著長江,浩蕩東進。西楚樓船,銳不可當。
剛剛過了池州水域,船隊卻遇到了麻煩。
“報!,前方江面異常,有巨大鐵索橫亙,兩岸山崖之上,似乎有吳軍蹤影。”
士頌帶著一眾文武,走到樓船高台上,眺望遠方江面,還真就看到了不少粗壯的鐵鏈,橫在江面,江水之中,似乎也有鐵錐浮現,看樣子,就是要堵住道路。
“听說東吳水軍之中,就剩下諸葛瑾逃走了,看來他在路上,還特地給我留點東西啊。”
士頌冷笑一聲,並沒有太過在意。
眼前的橫江鐵索,能做到的不過是阻滯楚軍樓船片刻而已。
“讓呂範和賀達二人,率軍去處理這些鐵索。”
“若是明早還不能清理干淨,他們兩人,就等著受罰吧。”
東吳布置的機關,自然還是東吳的人,自己去清理,這是士頌的真實想法。
噗通!噗通!
呂範賀達二人,帶著楚軍水鬼部隊,還有從前投降楚國的東吳俘虜,這些水性良好的戰士,被數十艘輕快便捷的船只,送到了江中,而後跳入水中。
水下,視線昏暗,水流湍急。
但是呂範早有說明,這些鐵索的要害,就在鐵環連接處。
他們兩人一組,帶著鋼鋸和巨斧,不停地對著這些要害處奮力劈砍和切割。
“鐺!鐺!鐺!”
沉悶的敲擊聲,讓士頌還以為自己走進的軍匠營。
不同的是,在水下敲擊,更加的費力氣,這些人得不停地輪換,才能保持進度。
至于兩山崖上的東吳軍士身影,士頌都不用去理會,這些人顯然是東吳那邊留下來觀察情況的。
見到楚軍如此龐大的艦隊和眾多的軍士,他們這點探查部隊,哪里敢有什麼多余的動作,就是老老實實地趴在山山。
或許是呂範、賀達賣力,也或許是因為沒有人阻礙。
入夜時分,這一片的橫江鐵索,都被清理干淨,大多鐵索,都被從關鍵節點處劈斷。
沉重的鐵索,如同垂死的巨蟒,一部分沉入江底,一部分無力地垂掛在岸邊山岩之中。
而後,同樣的戲碼,在不久後的銅陵水域再次上演。
士頌算是看明白了,東吳這邊,在找到了能對付自己樓船的辦法前,只怕會不斷地在長江上設置這樣的鐵索,讓自己的進軍速度放緩。
只是當銅陵水域的鐵索,再次被楚軍突破的消息,傳到丹陽郡治所,也是吳王國都秣陵所時,吳王王宮,陷入了無邊的死寂之中。
孫權高踞主位,然而那身象征王侯的錦袍,此刻卻仿佛重若千鈞,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臉色灰敗,眼窩深陷,目光空洞地望著殿外陰沉沉的天空。
對他來說,壞消息是一個接一個。
陸口一戰,東吳水師精銳,全軍覆沒。
黃蓋粉身碎骨,魯肅自刎謝罪。
程普父子,授首于江北,賀齊父子,投降于彭澤!
一連串的失敗和噩耗,已經讓孫權,體驗到了末日來臨的錯覺。
“說話啊!”孫權猛地爆發。
“都啞巴了嗎?西楚樓船,已經銅陵,後面要不了多久,只怕就要到這秣陵城下了!”
孫權急得跺腳。
可張昭、張 也好,吾粲,胡綜也好,都只是低著頭不說話。
最後,還是九死一生,堪堪帶著兒子逃回來的諸葛瑾,艱難抬頭,說道︰“臣有罪,橫江鐵索耗費巨大,可起到的作用,卻不值一提。”
“有罪?哼。”
孫權冷笑一聲,眼下東吳群臣之中,就屬他諸葛瑾最有恃無恐了。
北面季漢,有丞相諸葛亮的關系,西面楚國,也有士頌第一個妻子諸葛詩語的關系。
即便是東吳被滅,他諸葛瑾,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現在可不是說有沒有罪的時候,現在最重要的,是你們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張昭作為東吳老臣,老眼渾濁,渾身上下散發著死氣,發聲道。
“主公,楚軍大勝,樓船順江而來,兵鋒正銳。如今,如今已無法阻攔,我們能做的,只能,只能居城死守。”
“城內還有數萬守軍,糧草也還能堅持大半年。”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盡之意,誰都明白。
即便是守城,只怕也未必能有什麼好結果。
“死守?”孫權喃喃重復,他期望還能有別的建議給他,但最後也沒有听到別的話語。
“那就死守吧。”
孫權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認命般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絕望。
“全城戒嚴,征發青壯,加固城防。所有糧秣,統一配給。”
秣陵城內,恐慌如同瘟疫般以更快的速度蔓延。
富戶開始暗中收拾細軟,尋找門路,百姓拖家帶口,試圖出城逃難,卻被緊閉的城門和暴躁的守軍擋回。
城內,流言四起,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