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士頌在確認了樓船的信息後,知道陸遜為大都督,引樓船于今夜將到,便不再猶豫,立刻下令全軍,做出備戰安排。
而後,他還專門把張純傳入了自己的中軍大帳。
士頌笑著讓他坐下,說道︰“我已經探查清楚,東吳那邊,的確如賀齊所言,已經撤下了江中鐵索,還有各類機關。”
“但不論怎麼看,都是在引誘我軍前去攻擊,好埋伏我軍。”
“至于魯肅給賀家的軍令,還有賀家從諸葛家那里拿到的小道消息。都是在你離開之後,東吳水寨內部的舉動。在我看來,多半是魯肅那邊,直接把你賣了。”
听士頌和顏悅色地說出這些話,張純心里面不知道多麼感激。
他立刻從座位上起身,跪在士頌面前。
“楚王英明,定然是東吳那邊,有人看出我是真心歸順,故而派賀達前來,二次詐降,誘楚軍出擊,方便他們埋伏。”
士頌雙手交叉,十個手指頭不停互相按壓,心里糾結許久。
又看了看身邊的楊修,最後還是嘆了口氣。
“不過,我既已識破東吳之計,自然有應對之策。”
“我準備將計就計,派出部隊,假作中計,引東吳主力出戰。”
“而我這邊,則在燒掉東吳水寨後,一舉消滅東吳水師。你以為此策,最為要緊的是什麼?”
張純沒有多想,脫口說道︰“若是能提前預料到東吳軍隊派遣,各部動向,能專門做出針對布置。定然能佔據優勢。”
“楚王假作中計,必定能讓魯肅掉以輕心。”
士頌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張卿不愧是大家子弟,見識不凡。”
“為了迷惑魯肅,就不得不讓張卿委屈一二了。”
張純心里,咯 一下,心說搞了半天,你在這里等我呢?什麼叫讓我委屈一二,就是說你要認定我才是詐降的咯?
他也是腦子轉的快,立刻磕頭,說道︰“大王可將在下,關入監牢,就說派人審問,要查出東吳其余詐降之人,東吳那邊,必然會以為我軍中計。”
楊修面露不忍,看著士頌,欲言又止。
但士頌卻微微搖頭。
“如此做,東吳那邊不會相信我上當。這次,還是需要委屈先生一二,借張先生頭顱一用。”
張純當即就被嚇哭了,不停磕頭。
“大王,我是真心歸順啊,一心想要為大王霸業,做出貢獻。我之妻小,都帶來西楚,就是表明自己的決心啊。”
士頌說道︰“你放心,你的家眷妻小,我替你養之。”
“待破吳之後,今日之事,我也會對外說,是你主動獻計,不惜身死,也要幫我楚國大軍,迷惑東吳。”
“那時,我替你平反,你的那兩個兒子,也都有官職恩蔭,一生富貴。”
營帳內,就只有士頌和楊修二人,楊修本還想勸說一二,但士頌卻根本不給他機會,大步走到了軍營邊緣,掀開營帳。
“傳令,東吳張溫,受命前來詐降。想要迷惑我軍,讓我軍按兵不動,錯失破敵良機,今日斬之,以祭軍旗。”
“各營各部,做好準備,大軍明日開動,消滅吳軍,拿下江東!”
軍令既下,早就準備好了的頌衛營戰士,立刻將張溫拿下,封住他的嘴巴,拖到水寨操場,當場斬首。
其首級,還被懸掛于旗桿之上,振奮軍心。
而後,賀達和士頌見面,約定好了楚軍出擊的安排。
他們賀家,將會在楚軍攻入東吳水寨時反水,幫助放火,拖住東吳水軍,避免他們逃跑。
而後,賀達便和士頌告別,帶著這個消息,返回陸口港,說是要把這個消息,告知他父親賀齊,讓他父親賀齊,做好準備。
他在出發前,抬眼看了下高高掛起的張純人頭,心中難免唏噓。
“若非我準備得當,未被士頌識破。被斬掉首級的人,便是我了吧。”
隨後,他便帶著士頌已經動員全軍,開始準備出擊的消息,返回了東吳水寨。
東吳水寨內,似乎也在做著最後的準備。
魯肅,諸葛瑾,呂範,黃蓋,賀齊,陳武等文武,都坐在中軍大帳內,就等著他帶回消息。
“伯山,你可回來了。情況如何?”
賀齊看到兒子走進軍帳,連忙詢問。
賀達對著自己父親拱手,又看向魯肅,說道︰“幸不辱命!那士頌斬了張純,和我約定,今夜時分,便會來攻。”
“好,大事成矣!”黃蓋拍手叫好。
還是諸葛瑾心細,對賀達問道︰“士頌沒有疑你?”
他還是和士頌打過不少交道的,而且也從弟弟諸葛均那里,套了不少士頌的信息,知道士頌是個多疑的人,故而有此一問。
賀達看向諸葛瑾,解釋道︰“昨日和張溫當面對質,後來士頌讓我們二人退下,他派人去調查情況。”
“楚國的御史中丞伊籍,就有借著送餐的機會,過來套話,問我賀家,為何願意投效楚國。”
“我便告訴他,說是听說凌統、韓綜之事後,東吳諸位大將,心中兔死狐悲,尤其是我賀家,這樣擁有大量曲部的將門,更是心寒。”
“而後,便說我賀家當年認定的主公,乃是孫策將軍,而非是他孫權。”
“再加上現在東吳,已是窮途末路,為何不能另謀出路。”
“故而在諸多因素的考量下,覺得投入楚國,才是我家出路。”
諸葛瑾點頭道︰“也算是合情合理。”
魯肅把手背到身後,回到主位站定。“不論如何,士頌已經中計,只要他派出楚國水軍來攻,我們就按照原定計劃,給他迎頭痛擊。”
“只要把楚國水軍打疼了,只要把楚國水軍的戰船給毀了,即便是楚國富裕,想要再制作這麼多戰船,也要時間。”
“只要正面退敵,我東吳就能騰出手來,對付在海岸線流竄的甘寧馮習,甚至一舉奪回建安郡。”
黃蓋濃眉緊鎖,問道︰“西楚戰船都被毀了後,若是西楚從北面陸上進軍,那程副督都那邊,豈不是壓力倍增?”
呂範卻笑道︰“黃老將軍,若是不解決西楚戰船,楚軍甚至都可以繞過尋陽城防線啊。”
黃蓋一听,連忙點頭。“也對,不管怎麼說,把楚軍戰船消滅掉,終歸是大漲我軍士氣的好事。”
魯肅走到軍營內的巨大江防輿圖前面,手指陸口水寨,說道︰“就按我們早先的準備,在這陸口水寨,拉開大網,等他上鉤!”
而後,他的聲音陡然拔高,斬釘截鐵,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決絕。
“陸口水寨內,所有戰船,全部駛離,其余非戰斗船只,以及老舊戰船,全部布置好引火干柴和火油。”
“此外,寨牆、棧橋之下,亦多備薪草、硝石、硫磺。”
“只要被點燃,一定要給我燒得火勢滔天!”
魯肅身邊,負責傳令的諸葛瑾和呂範當即領命。
水寨內的防御布置,還有後勤物資,都是由他們二人掌控。
而後,魯肅又看向張奮。
這人是張昭的佷兒,人到中年,個性內斂沉默,精通各類軍械制造,最為得意的作品,乃是一種攻城沖車。
“張奮,你即刻率領工匠營,將所有鐵索,鐵錐,在戰船離開後,沉于水寨外。”
“以尖木鐵皮包裹之,插入江底,連接繩索。一旦楚軍戰船沖入我軍水寨,大火燃起後,一定鎖住大江,斷敵歸路!”
頓了頓,魯肅盯著他問道︰“你可能辦到?”
張奮毫不猶疑的躬身抱拳,聲音沉穩有力︰“大都督安心,這些事物,軍中早有準備,張奮必不負都督所托,鐵錐與尖刺,定教楚船有來無回!”
“好!速去!”魯肅眼中,閃過一絲贊許。
接著,他轉頭看向黃蓋,賀齊,陳武等人,認真吩咐道起來。
“諸位將軍,率領我軍戰船,在水寨外的江心洲附近埋伏,只等大寨火起,楚軍歸路被斷時,一起殺出,務必全殲楚國水軍!”
“末將尊令!”黃蓋領頭,東吳諸將轟然應諾,殺氣騰騰。
最後,魯肅又看向滕胤,對這位儀表堂堂的東吳謀士吩咐了一句。
“承嗣小友,你率領一隊快舟,先去北岸和程普老將軍聯系,一旦楚軍中計,程老將軍在北岸,可伺機而動。”
“喏。”滕胤自然拱手領命。
最後,他看向諸葛恪,對他笑道︰“元遜小友,且與我一道,觀我東吳水師,在這大江之上,再破來犯之敵。”
魯肅的軍令和調動,瞬間,在東吳水寨內激起波瀾,整個陸口水寨,都被調動起來。
先是戰船在黃蓋,賀齊,陳武等人的率領下,依次悄悄離開,埋伏起來。
而後,軍營內,各種火油罐,干柴,硝石都被放置在了關鍵位置,一旦起火,就會把整個水寨燒掉。
水寨之外,靠近主航道的水域,更是成為一片無聲的戰場。
張奮親自督陣,指揮著數百名水性精熟的工兵操作。
巨大的鐵錐,被繩索捆扎結實,由小船運至指定位置。
工兵們深吸一口氣,悄無聲息地潛入冰冷的江水中。
水下,厚重的鐵鏈被奮力拖拽、連接、固定。
最後沉重的鐵錐,被小心翼翼地豎立,尖銳的錐頭,在幽暗的水中閃爍著致命的寒光。
而更加隱秘的則是,在江底,用上好樹木制作成的木樁上,包裹著鋒利的鐵皮,被插入江心要道,之間還有鐵索連接。
更有張奮暗中設計的機關,只要機關被打開,這些木樁都會沖出,要麼刺穿西楚的戰船,要麼攔住西楚戰船的前行的道路。
這種做法,在歷史上,被越南奉為神明的吳權用過。
當時是五代十國時期。
吳權在白藤江設伏,面對佔據兩廣,攻伐他們的南漢政權大將劉弘,選擇了詐敗,引南漢政權的軍隊,進入白藤江。
由于南漢政權不熟悉潮汐環境,結果因為退潮,船底被這些包裹了鐵皮的木樁所刺穿,導致南漢政權的南征軍大敗。
擊敗了中國一個地方割據政權的征伐,在越南的歷史上,那是相當了不起的成就。
于是,吳權也因為這次勝利,在越南得到了神一樣的吹捧。
魯肅自然是不知道另外一個時間線上,這種用尖刺破敵的故事。
但是不妨礙他和張奮,為了研究如何對付西楚戰船,設置各種機關陷阱。
這種藏匿于水下,突然發力,對付敵軍戰船船底的做法,顯然被他們所看重。
就這樣,東吳上下,都按照他們的“詐降誘敵”之計,已經得逞的局面,做好了準備。
一切,就等西楚水軍,走進他們的圈套之中。
時間,就這麼在緊張與壓抑中悄然流逝。
亥時已過,子時將近。
夜里的江風,似乎更大了一些。
魯肅依舊一身常服,雙手背立,站在一艘堅固艨艟斗艦船頭,眺望著水寨中的那面“吳”字大旗。
他的身前,東吳水軍精銳,也都靜悄悄地等待著。
“這麼訓練有素的軍隊,值得一場酣暢淋灕的大勝。”魯肅也在心里給自己打氣。
今夜,他也要用一場烈火,燒掉士頌的野心,燒掉西楚給東吳帶來的那種壓迫,仿佛東吳已經被西楚逼到了絕境,隨時可能被西楚所吞滅一樣。
就在此時,大江西面,靠近北岸的方向,出現了一點星火。
而後,星火越來越亮,匯聚成流。
西楚的長江水師,真就在此刻,出現了。
魯肅雖然臉上強裝鎮定,但他握住佩劍的手上,全是汗水。
“殺啊!”
“沖入吳軍水寨,殺光江東鼠輩!”
西楚這邊的戰船上,領頭之人,赫然是西楚水軍第一人,楚國關內侯蔡瑁。
那面“蔡”字大旗,東吳之人,這些年來,也熟悉了許多。
自從周瑜死後,蔡瑁似乎就不把江東水軍放在眼里,更不要說關羽的淮南水軍。
這長江之上,幾乎就沒有他蔡瑁的水師不能去的位置。
只是蔡瑁的水軍,還真就是訓練有素,令行禁止。
為此,魯肅對于江東水軍,多有壓制,不讓江東水軍去和喜歡挑釁的蔡瑁部隊,發生沖突。
但到了今天,過去的那些壓制,反而成為了今日報仇的助力,好似多年積壓在胸口的抑郁之感,都能在這個時候得到宣泄。
“轟轟轟!”
先是楚軍水師,沖入了陸口水寨。
而後,便是水寨周圍,早就埋伏好了的人射出火箭,打開機關,點燃了水寨里的各種準備。
就好像沉睡的火山突然爆發。
整個陸口水寨,從最外圍的棧橋、寨牆,到停泊區船只之間的水道,再到堆積引火物的倉庫,無數個預先埋設的引火點,都被點燃!
沖天的烈焰,好像失去控制的瘋牛,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拔地而起,瞬間吞噬了水寨,也把沖入水寨的西楚水軍,一並點燃。
在火光的映照下,蔡瑁的嘴角,卻微微抽搐,即便是自己的戰船被點燃,他也並沒有絲毫慌張。
顯然,他對這一切,早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