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部的劇痛讓謝來生恍惚。
他趴在地上，像是一條老死的狗。
人群散了，他剛帶回來的一堆電器也都沒了蹤影。
謝來生緩了很久才起來。
耳膜嗡嗡響，全都是笑聲，罵聲，譏諷聲。
“真以為自己有多清高，活菩薩？有本事把生意也讓給我們啊！假惺惺，就想著听人恭維他一句，真惡心！”
“對，想做活菩薩，就做到底！我借了那麼多錢，買了那麼多的電器回來，結果他倒好！搶我生意！打死他！”
“以後不準他賣電器！晦氣！”
……
那是個陰雨天。
綿綿雨霧如煙，天邊大片大片的烏雲卷起，翻滾，叫囂著將他吞沒。
謝來生曾經以為，那些人對自己，總歸是有一點點感激的。
可是沒想到……
活菩薩。
呵。
一陣風穿堂過，酒精散了一些，他理智也清醒了不少。
謝來生看向謝昭，笑了笑，明明年齡不算太大，可是一口牙已經掉得差不多了。
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你瞧，干倒爺有啥？到頭來沒人念你一句好，倒不如撒手，不做了。”
謝來生說這話的時候，卻又低頭，看著自己爛了的腿，神色莫名。
片刻後，他又抬頭，輕聲道“不是我不想干，實在是我沒這個精力，我的腿跑不了很遠，也沒那心思，小伙子，你放過我吧。”
謝昭盯著他，氣氛綿延出微妙的古怪。
謝來生說完，仰頭又灌了一口酒，靜靜等著謝昭的回答。
片刻後，謝昭忽然開口“如果是我，我會一個一個，報復回去。”
謝來生手一頓。
“人活一世，虛名有什麼用？最重要的是自己委不委屈。”
謝昭平靜道“我高興，施舍給你，你不要就算了，你若是要，就得高高興興高舉雙手說一聲謝謝。”
“若是不屑嗟來之食，大可以掉頭就走。”
“拿了，又嫌棄不夠，又覺得不多，這種人和畜生有什麼區別？”
謝昭慢條斯理的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謝來生怔怔然側頭看過來，眼里像是有什麼東西，慢慢的從木然的雲層里翻滾上來。
叫囂著，要掙扎而出。
“一個個，報復回來，給他的，叫他吐出來，打斷你的腿，就打回去，連骨頭都碾碎，連本帶利，這樣才能順心。”
謝昭笑著看謝來生。
“謝叔，你覺得呢？”
吐出來。
連本帶利！
謝來生胸腔里的心髒突突突的跳，血液忽然奔涌迅速了起來，叫囂著，一股腦兒的沖向了腦袋。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接了一句，“能，能行嗎？”
一句話，暴露他的不甘和暗里燃燒的火苗。
也暴露出他並非像是謝昭所看見的這般無欲無求。
撿破爛？
日日喝粥？
想當年，自己可是能上喜來樓敞開吃一頓的人！
謝昭幾乎是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氣。
人，只要有欲望，就會被說服。
謝昭道“沒什麼不能的，我出錢，你出人，回來之後將這塊地方的生意壟斷，有了錢，權就會上門，錢和權可是大補，無所不能。”
他聲音放輕，像是在誘惑。
“我承諾你，如何？”
謝來生沉默。
他一連喝了三口酒 ，又擦了擦嘴。
片刻後，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怔怔然道“可是，我的腳好不了了……”
他搖頭，神色痛苦。
“從那之後，我的腿就一直好不了了，日日散發惡臭，我身體不行了。”
要是那次也不足以讓謝來生倒下。
他後來，掙扎著起來了一趟，卻發現事情好像變得一切都不可控了。
他的腿好不了了。
斷了之後，去了醫院，醫生說什麼他沒听懂，只是說叫他不能吃五谷，要吃肉。
然而他的電器被搶了，鬧到了派出所，結果對方里頭有一人，手段厲害，找了人，通了氣，這事兒就一直拖著了。
他本金全扔進去，打了水漂。
孤家寡人，沒結婚，也沒存錢，借錢也沒人借。
後來腿就慢慢爛起來了，口袋里叮當響，醫生叮囑多吃肉，少吃飯，吃什麼勞什子粗糧。
可憐他窮的飯都吃不起，去哪兒弄那麼多肉？
而且。
他們這一輩人，不在乎這個。
總覺著是醫生唬人。
再一個，他鬧了一陣，折騰來折騰去，事情拖了一陣，除了爛腿，也沒別的事兒，謝來生也就慢慢頹了。
他邊喝酒邊說。
謝昭卻越听越皺眉頭。
“糖尿病？”
他道“不能吃精細糧，得吃粗糧，不能喝酒，多吃點肉類和蔬菜？”
謝來生怔然。
“哎？你咋知道？醫生是這樣說的！”
他撇了撇嘴，很是不屑。
“不吃米，不吃面，吃啥？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天天早上起來，一碗粥，配點兒腐乳，快活似神仙，不吃這吃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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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來生又頓了一下， 小聲嘀咕。
“再說了， 肉好吃，蛋好吃，誰不知道？誰舍得天天吃？”
“人活一世，我這輩子就這樣了，賤命一條！懶得治！”
他擺擺手。
瞧著很是不在乎。
可，真的不在乎嗎？
那一堆堆摞起來的紗布，地上擺放的空藥瓶，還有角落里藏著的幾個青殼雞蛋。
謝昭忽然站起身。
“去醫院吧。”
他道。
謝來生一愣，差點兒沒以為自己耳朵听錯了！
去哪里？
醫院？！
他一下子霍的站起來，“不去！不去！那地方，純燒錢！老子家底都掏空了！這要是去了，以後咋辦？”
謝來生不肯。
謝昭道“諱疾忌醫，你听听醫生怎麼說，這麼多年了，如果真的是糖尿病晚期。”
“你早死了。”
謝來生“哎？你這晚輩怎麼說話的？”
“事實。”
謝昭言簡意賅。
“去醫院，我出錢，沒有大事的話明天出發去羊城，你放心，背我都讓人給你背過去。”
他呲牙。
謝來生愕然。
他還沒來得及吭聲，就看見面前青年走到院子里，嘩啦啦一聲。
他將自己三輪車車斗里的東西全都倒出來，散落一地。
他抬腳上車，沖著謝來生喊“叔，上來，現在就去！”
謝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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