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金陵城飄著細雨,總統府青瓦上的苔蘚被雨水浸得發亮。付顯攥著電報稿的手指因用力泛白,紫檀木辦公桌上的《孫子兵法》攤開在“謀攻篇”,墨跡在水汽中洇出毛邊。
“報——”親兵撞開雕花木門,肩頭的黃銅肩章沾著泥點,“江北急電,孫成系軍閥前鋒已過許州!”
付顯像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似的,突然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由于動作太過猛烈,他身上那件黑色的馬褂下擺像被一陣狂風卷起一般,猛地掃過了案頭。只听得“嘩啦”一聲脆響,原本放在案頭的那只景德鎮青瓷筆洗,被這一掃直接從桌子上掉落下來,摔在地上,瞬間裂成了好幾片。
付顯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切,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窗外。窗外,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雨水順著琉璃瓦當的邊緣滑落,一滴一滴地砸在石階上,濺起一串串細碎的水花。這場景讓付顯有些恍惚,他的思緒漸漸飄遠,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個天昌城頭。
那時候的他,還是一個身穿灰布軍裝的年輕排長,手里緊握著一把漢陽造步槍,帶領著自己的隊伍,義無反顧地向著敵人的陣地沖鋒。槍林彈雨中,他的褲腿上沾滿了和眼前石階上一樣的春泥,那是被炮火炸飛的泥土,混合著鮮血和汗水,散發著一股刺鼻的味道。
“去叫夫人收拾細軟,即刻啟程回天龍郡。”他摘下金絲眼鏡,用袖口擦拭鏡片,聲音里混著壓抑的震顫,“告訴軍需處,三日內必須湊齊五萬石糧食、兩千箱彈藥。”
話音未落,穿堂風卷著銅鈴碎響送來馬蹄聲。十六抬綠呢大轎在月洞門緩緩停下,轎簾掀開時,銀灰色的尼姑斗篷先映入眼簾。雲霏霏手持九環錫杖 stepping don,斗笠邊緣的水珠墜在她削瘦的下頜,如同一滴凝固的淚。就在話音還未落的時候,一陣穿堂風突然席卷而來,伴隨著銅鈴的清脆聲響,仿佛是在預告著什麼重要的事情即將發生。這陣風吹得人有些站立不穩,同時也帶來了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聲音越來越清晰,最後在月洞門前戛然而止。人們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只見一頂十六抬的綠呢大轎正穩穩地停在那里。轎子的顏色鮮艷而莊重,給人一種威嚴的感覺。
轎簾慢慢地掀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件銀灰色的尼姑斗篷。這件斗篷在風中輕輕飄動,仿佛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接著,一個身影從轎子里走了出來,正是雲霏霏。
她手持一根九環錫杖,每走一步,錫杖上的銅環就會發出清脆的撞擊聲,與剛才的銅鈴聲相互呼應。她的步伐輕盈而穩健,仿佛這世間的一切都無法影響到她。
當她完全走出轎子時,斗笠邊緣的水珠因為她的動作而墜落下來,正好落在她那消瘦的下頜上。水珠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宛如一滴凝固的淚,讓人不禁為之心疼。
付戰郡王握劍的手突然收緊,鎏金劍鞘在廊柱上磕出輕響。他記得初見時她穿的是石榴紅錦緞旗袍,在秦淮河畫舫上彈《將軍令》,指尖撥斷琴弦時的輕笑,比此刻檐角的銅鈴更清越。
“住持說,金陵城的佛燈不能滅。”雲霏霏摘下斗笠,露出泛青的頭皮,眉骨處新添的疤痕從鬢角斜入發際,“我帶了‘慈航庵’十八武尼,即日起駐守總統府後巷。”她的目光掃過付顯道身後的郡王妃,那雙曾點過胭脂的唇微微揚起,“姐姐且放寬心,當年能護著王爺從天昌突圍,如今也能守好這方庭院。”
郡王妃捏著絹帕的手忽然發抖,帕角繡的並蒂蓮被攥得變了形。她想起三年前南下尋夫時,在烏江渡口遇見的送親船隊——船頭掛著“雲”字大旗,新娘轎里飄出的檀香,和眼前這人身上的氣味一模一樣。
“霏霏...”付戰郡王向前半步,玄色披風帶起的風掀動了她斗篷的系帶。雲霏霏垂眸避開他的目光,錫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空靈的聲響,驚飛了檐角兩只灰鴿子。
遠處傳來沉悶的炮聲,震得廊下的鸚鵡撲稜著翅膀驚啼。付顯摸出懷表,表盤上的羅馬數字在暮色中泛著冷光——距離孫成系軍閥預定的總攻時間,還有三個時辰。
“都別愣著!”他猛地扣上表蓋,“王妃即刻出發,帶衛隊走水路。戰郡王留下統籌城防,雲師太...”他頓了頓,看向低頭撥弄錫杖銅鈴的女子,“後巷軍火庫的鑰匙,勞煩師太親自掌管。”
雲霏霏抬頭時,眼里已無半分柔情,唯有佛弟子特有的沉靜︰“貧僧自當以身為盾,護總統府周全。”她轉身走向庭院深處,斗篷在青磚上拖出沙沙輕響,宛如春蠶嚙葉。
郡王妃忽然抓住丈夫的手腕,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驚訝的堅定︰“我不走了。”她松開被揉皺的絹帕,露出里面裹著的勃朗寧手槍,“當年你在天昌城頭扛炸藥包時,我在後方縫繃帶。如今這天龍城,我要和你們一起守。”
付戰郡王望著妻子眼底跳動的火光,忽然想起二十歲那年帶她私奔的夜晚。她穿著月白小褂翻牆,發間沾著槐花,手里攥著的,也是這樣灼灼的勇氣。
雨勢漸急,總統府門前的石獅子被淋得發亮。付顯站在台階上,看著妻弟和二娘雲霏霏各自帶人消失在雨幕中。懷表的滴答聲混著雨聲,在寂靜的庭院里敲出戰鼓般的節奏。
他摸出衣袋里的全家福——那是去年在天龍郡拍的,妻子抱著剛出生的兒子,戰郡王站在身後笑得開懷,雲霏霏...照片邊緣有塊墨跡,恰好遮住了本該站在他另一側的身影。
炮聲更近了,驚起滿庭梧桐葉。付顯將照片塞進內襯口袋,指尖觸到一張疊得工整的素箋,上面是雲霏霏三天前讓人送來的︰“既入空門,當斷塵緣。唯願君心,如我佛心。”
他抬頭望向天際,烏雲翻涌如萬馬奔騰。或許有些緣分,本就是亂世里的驚鴻一瞥,如佛前燈、水中月,見時是劫,忘時亦是劫。
“來人!”他握緊腰間的勃朗寧,“傳我的命令,所有守軍上城牆!就算只剩一兵一卒,也要讓皖系軍閥知道,這金陵城的磚,每一塊都帶著鋼骨!”
雨聲、槍聲、佛號聲,在暮色中織成血色的網。付顯道站在城樓上,看著雲霏霏帶領武尼們在火光中舞動禪杖,郡王妃舉槍的手穩如磐石。遠處的天際裂開一道縫隙,不知是炮火映紅的雲,還是即將破曉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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