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朝貴捏著那半塊凍得發硬的干餅,牙齒咬在上面只留下幾道白印,寒風順著衣領灌進甲冑,凍得他脖頸發僵。
他望著方令舟決絕的背影,又扭頭看向身後綿延的隊伍
士兵們的鎧甲結著冰碴,呼出的白氣在眉梢凝成霜花,不少人肩頭扛著糧草袋,手指凍得發紫,連韁繩都快握不住,偶爾有戰馬嘶鳴,聲音也透著虛弱,像是隨時會栽倒在雪地里。
“都打起精神來!”朱朝貴勒轉馬頭,對著身後的士兵嘶吼,聲音在風雪中打了個顫,“主公說了,現在不是歇腳的時候,早一步到抬雲關,早一步有熱湯喝!”
可回應他的,只有風雪卷過的嗚咽。
隊伍里傳來幾聲壓抑的咳嗽,一個年輕士兵腳下一滑,背著的糧袋脫手滾落,袋口裂開,粟米盡數撒在雪地里。
他慌忙去撿,手指剛踫到糧袋,就被身旁的伍長一腳踹在膝蓋上“還撿什麼,再磨蹭,凍死你個兔崽子!”
年輕士兵眼圈通紅,卻不敢多言,只能爬起來踉蹌著跟上隊伍。
朱朝貴看在眼里,心里泛酸,卻也無可奈何。這鬼天氣,別說糧食,連人命都像飄在雪地里的枯葉,說沒就沒。
接下來的日子,成了一場與嚴寒和疲憊的死磕,原本算好兩日便能抵達的路程,硬生生被拖成了六七日。
每日天不亮就得拔營,踏著近乎沒膝的積雪趕路,夜里只能找處背風的土坡,裹著單薄的披風擠在一起取暖。
好在糧草還支撐得住,一天能喝上兩碗熱粥,不然凍餓交加,只怕還沒趕到地方,所有人就已經全部死在路上。
方令舟每日都走在隊伍最前面,玄色披風上積滿了雪,卻從不多說一句話,只是每當看到有士兵倒下,他都會勒住馬,沉默片刻,再抬手示意將人就地掩埋。
當沁河的輪廓終于出現在視野里時,他緊繃了七八日的神經終于松了些許,卻又很快提起警惕。
結冰的河面,像一條銀色的帶子橫亙在雪原上,冰面反射著冷光,卻連一只飛鳥都沒有,更別說半個敵軍的蹤跡。
“主公,”陳永芳也覺得不對勁,低聲道,“按理說,赫連良平若要設伏,沁河渡口是必經之地,怎麼會如此安靜?”
方令舟沒有說話,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
這些天他一直提著心,總覺得敵軍會在某個轉角殺出來,可直到現在,連個埋伏的影子都沒見著,這種反常的平靜,比刀光劍影更讓人心里發毛。
“朱朝貴!”方令舟突然開口。
朱朝貴催馬上前,抱拳應道“末將在!”
“你親自帶兩百騎兵渡河,探查對岸情況。”方令舟沉聲道,“記住,務必小心,若發現敵軍蹤跡,不要戀戰,即刻回報。”
“是!”朱朝貴抱拳,隨即快速挑了兩百名還算精神的士兵,走過浮橋,到達南岸。
約莫半個時辰,一片營地出現在視野里,遠遠望去,帳篷排列整齊,旗桿上還插著義軍的旗幟,可奇怪的是,太安靜了。
朱朝貴抬手示意士兵停下,自己則貓著腰,借著雪堆的掩護往前探,可越靠近,他越覺得不對勁。
轅門外沒有哨兵,也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動靜,營地內的篝火早已熄滅,只剩下一堆堆黑色的灰燼,地上隨處可見散落著一些箭囊、斷劍,還有幾頂被風吹翻的帳篷。
他壯著膽子,拔刀挑開一座營帳的門簾,同樣,里面空蕩蕩的,只有地上散落的幾根稻草,和一些破了的陶陶罐罐,他接連挑開好幾座,情況都一樣。
“為何會是空營?”朱朝貴皺著眉,蹲下身摸了摸篝火的灰燼,早已被凍硬成硬塊。
“天氣太冷,無法判斷離營時間。”他暗自想著,起身環視營寨,心里驚疑,“為何會突然撤走?是放棄了埋伏?還是有別的陰謀?”
他不敢耽擱,立刻帶著人返回沁河對岸,將情況稟報給方令舟。
方令舟听完,沉默了許久,望著冰面,手指在馬鞍上輕輕敲擊著,腦子里飛速思索著各種可能性。
同樣,身旁的沈伯毅、陳永芳、曹從安、李鐸等將領也是滿腹疑惑。
“營地還在,人卻不見一個,赫連良平,你這是在打什麼主意?”
“冰天雪地,一望無際,可數萬大軍要想隱藏得不露痕跡,根本沒有可能,你難道真的撤了?”
“是覺察到伏擊時可能腹背受敵,自認兵力不足,無法同時守住沁河和抬雲關?”
“還是在故意示弱,引我進入抬雲關,再調足兵力,強攻關隘?”
各種疑問在方令舟腦中不斷旋轉,他沉吟良久,終于做出決斷“傳令下去,全軍緩緩渡河,沿途加強戒備,任何人不得擅自脫離隊伍。”
隊伍再次出發,四萬余大軍有序走上浮橋,“咯吱咯吱”的聲響,伴隨著寒風呼嘯持續了整整一天,好在渡河過程還算順利,沒有遇到任何襲擊。
安全渡河,方令舟並未放松警惕,命令大軍不分晝夜繼續行軍,從此開始,走一個時辰,歇半個時辰,等斥候確認前路沒有異樣後,再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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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直到第二日午時,大軍終于抵達抬雲關下。
關隘依山而建,城牆高聳,城樓上插著方令舟的旗號,遠遠望去,卻見城門緊閉,城牆上滿是守軍的身影,兵戈鐵甲在不算熾烈的陽光下閃著寒光,盡顯肅殺。
方令舟勒住馬,正準備讓人上前喊話,卻見城門突然緩緩打開,一隊人馬從里面走了出來。
為首兩人,一個身披鎧甲,面容剛毅,正是抬雲關守將孫岡,另一個身著儒衫,肩披斗篷,則是死里逃生的荀羨。
“主公!”孫岡策馬奔來,到方令舟面前單膝跪地,“末將參見主公!”
荀羨跟著下馬,拱手行禮,只是不敢看方令舟,語氣中更帶著深深的愧疚“將軍,是羨無能,未能守住鄴邱,還讓姑娘落入了敵軍手中,萬死之罪,無可寬宥,請將軍責罰。”
方令舟看著兩人,緊繃的神經終于松了些許,翻身下馬,扶起荀羨,緊緊握著他的手腕,卻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問孫岡“近日關隘情形如何,可有敵軍來此襲擾?”
“回主公,關內一切安好。”孫岡立刻答道,“自荀先生帶軍進入關城,末將便加強了戒備,日夜巡查,只是不知為何,近三日來,關外敵軍突然沒了動靜,屬下正想派人去探查,沒想到主公就到了。”
方令舟點了點頭,目光掃過關城,見城樓上的士兵精神飽滿,城門前也沒有異常,心里的石頭稍稍放下了些。
或許,他真的想多了,赫連良平可能真的因為兵力不足,放棄了伏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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