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還在零星飄落,當晨光刺破雲層時,城內各方的廝殺聲,也漸漸歇了。
項瞻立馬于主街街口,長槍銀甲上的血漬,都已凍成暗紅色的冰殼,胯下「青驍」不時打一個響鼻,前蹄一下下刨著積雪的路面,濺起混著血絲的泥水。
街面兩側,一眾降兵正被義軍將士押著往校場集中,百姓們揣著忐忑,從半掩的門縫里偷偷張望,見義軍只清殘敵不擾民居,才敢慢慢探出身子。
“主公!”廉澄策馬而來,聲音帶著徹夜鏖戰的沙啞,面上卻難掩激動,“已經差不多了,根據粗略清點,昨夜共斬敵四千余眾,降兵三千七百余,但也逃了不少,現正將傷者送醫,俘虜分營看管。”
項瞻點頭,目光掃過遠處濃煙漸熄的街巷,問道“糧食怎麼樣?”
“糧食無損,只是昨夜風大,火勢沒控制住,房屋燒了不少……”廉澄頓了頓,“好在沒有人員傷亡,李縣令正帶人清理。”
項瞻眉頭擰了一下,卻也沒多說什麼,只要沒有人員傷亡,糧食也保住了就好,至于房子,燒了也就燒了,大不了再重建。
“刺史府呢?”他又接著問,“荀羨可擒住了?”
“沒有。”廉澄搖了搖頭,無奈道,“刺史府本就不是我們重點關注的範圍,我趕到時,里面幾乎已經空了,從俘虜口中得知,似是被錄世參軍護著逃出城了。”
“逃了……”項瞻輕聲重復著,心中暗忖,那荀羨如今到底是什麼心思,難道已經折服于方令舟了,不然,如此良機,為何不脫離呢?
他正想著,張峰的身影從側面巷口里馳出,身後跟著賀正,兩人臉上都帶著笑意。
“項瞻,都搞定了!”張峰勒馬停在項瞻面前,“方成那小子還想反抗,被我一戟挑了兵器,乖乖束手就擒,方好……嗯,在縣府後宅花廳,由王越看著,安生得很。”
項瞻收回思緒,問道“沒傷著她?”
“放心,我跟她說了,只要听話,保她平安。”張峰咂了咂嘴,“那丫頭倒硬氣,從頭到尾都沒掉一滴眼淚,就是不停問她爹的下落,我沒跟她多說。”
項瞻松了口氣,抬手道“去縣府。”
一行人往縣府行去,馬蹄踏過積雪的街道,濺起的雪沫落在路邊的柴草垛上。
街角處,一個穿破棉襖的老婦人正扶著門框張望,見「青驍」的馬蹄離她家門檻還有兩步遠時,項瞻輕輕勒了一下韁繩,讓馬慢了半拍,生怕濺起的泥水,弄髒她剛晾在門口的蘿卜干。
老婦人愣了愣,忽然轉頭對屋里喊“娃他爹,快把灶上的熱水端出來,給軍爺潤潤嗓子!”
屋里傳來響動,幾個半大的孩子扒著門縫往外看,先前還怯生生的眼神,此刻竟多了幾分好奇。
沿途百姓見了這一幕,指指點點的聲音漸漸大了些,有人小聲說“听說昨夜打進來時,沒踫百姓家的一壇一罐……”
項瞻听在耳里,面上未顯,指尖卻悄悄松開了握著槍柄的手,他吩咐賀正留下與百姓們交流,自己則和張峰等人繼續前進。
來至縣府後院,見十數衙役守在花廳門口,而王越,正坐在涼亭下打著盹,項瞻心里五味雜陳“王大哥!”
王越瞬間睜眼,看見項瞻,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便猛地起身,大步流星迎了過去,在相距五六步時,一撩衣擺,屈膝跪地“王越,見過主公!”
“不用多禮,快起來!”項瞻早已大跨一步,將王越扶起來,按著他的手臂,好一陣端詳,半晌,才擠出一句話,“活著就好。”
這一句話意義太重,別人或許不明白,但王越卻感觸頗深,若非昔日項瞻派人苦勸,他早已是一具白骨,可三年假降,如履薄冰,今朝投效,日後定然要背上反復無常的罵名了。
他此時眼眶泛紅,嘴唇蠕動,激動之情溢于言表,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廉澄適時走出,笑著打趣“王大哥,還有正事呢,你要想哭,是不是也該自己躲在屋里,這大庭廣眾的,可不好看。”
王越剛才就已看見廉澄,心里雖驚訝,但也知道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點了點頭,側開身子“方成被關在大牢,方好就在廳內。”
項瞻頷首,命眾人廳外等候,自己進入花廳。
花廳還是那個花廳,跟他昨日來的時候一樣,此時里面還燃著炭火,溫暖如春。
方好坐在椅子上,狐裘已褪下,露出里面的素色襦裙,發絲雖亂,眼神卻依舊清亮,她見項瞻進來,緩緩起身,斂衽施禮,卻不發一言。
項瞻還禮,伸手請方好入座,隨即在她對面坐下,問道“方姑娘,可有人為難你?”
方好微微搖頭。
“那就好。”項瞻淡淡一笑,沉默片刻,嘆道,“方姑娘,受制于人的感覺,很不好受吧?”
方好仍舊沒有回應,只是默默盯著項瞻。
項瞻又笑道“方姑娘是聰明人,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我不會傷害你,但令尊昔日所為,我也絕不會原諒,你是我的一個籌碼,至于他有多麼看重你,我還需要試上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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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想要怎麼試?”方好終于開口。
“有不少人逃了出去,想必鄴邱發生的事,很快就會傳到令尊耳中……”項瞻手指輕扣桌案,有意掌控說話的節奏,“我想,他應該會不顧一切率兵回援,到時我會以你為質,逼他自縛。”
方好抿著唇,凝視項瞻的眼楮,似是要透過那雙眸子,看到他內心深處,好一會兒,才苦笑一聲,微微搖頭“將軍怕是要失望了。”
“哦?是嗎?”項瞻不以為意,“昔日劉武烈攻陷冀州,你方家只剩你父女二人,他長年未曾續弦,想必對令堂用情至深,而你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你會殺我嗎?”方好突然出聲打斷。
項瞻愣了一下,指尖在桌案上的節奏驟然停住,微微皺眉,不明白方好什麼意思。
“你不會殺我,不論父親來或不來。”方好淡淡道,“冀北義軍,仁義之名廣傳天下,我不知別人,卻知道你,當初不過十二三歲,就展現出一顆異于常人的赤子之心,善惡太過分明,有自己的準則。”
她頓了頓,輕輕搖頭,“同樣,我能想的到,父親也想的到,所以,你的威脅,對他無用。”
炭火 啪作響,將方好清瘦的身影映在牆壁上,明明是階下囚,那雙清亮的眸子里卻沒有半分怯懦,反倒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平靜。
“呵,姑娘倒是對我很有信心。”項瞻緩緩收回手,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口甲冑的紋路,“可你忘了,兩軍交戰,仁義有時候是最無用的東西,方令舟若真不顧你的安危,我留著你,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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