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小滿收斂心神,強迫自己從對師父暴露身份的憂懼中抽離,專注于當下的局勢“回來的路上,不斷收到鐘瑜傳信,屠那延已拔營西遁,返回赤依勒老巢。”
他吁了口氣,接著說,“眼下,整個西域都暗流涌動,曲來收到鐘瑜那封離間密信後,擁兵自重,車黎王庭各部曲行蹤詭秘,與疏茲、安氏諸國往來頻繁,”
“而車昌國的幾名王子看屠那延兵敗,似乎也起了異心,或是暗中聯系母族,或是私下與宛盧、桓烏等國暗通款曲……不過,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我沒心思理會。”
項小滿語氣中帶著一絲瞧熱鬧的調侃,頓了一下,又陡然變得認真,“屠那延退兵,我軍已經拿下飛狐關,雍北三郡連同扼守西北咽喉的關隘要塞,盡數牢牢掌控在我們手中,鐘瑜正趁熱打鐵收攏雍西,動作很快。”
項謹微微頷首,端起茶碗喝了口已經有些涼的茶,又問“朝廷呢?應該有動作了吧?”
“呵,朝廷!”項小滿輕哼一聲,嘴角勾起冷峭的嘲諷,“一群腌 小人,坐山觀虎算是被他們玩明白了,捅了這麼大簍子,現在開始收利!”
項謹挑了挑眉,又听項小滿說“梁王劉淳親自領兵南下,趁方令舟不在,不到半月就連破數城,氣焰囂張得很,雍南三郡,幾乎都快改旗易幟,重新掛上朝廷的旗號了。”
“師父,”他看向項謹,眼中浮現出一抹擔憂,“我軍軍威正盛,朝廷不敢輕舉妄動,但南邊的空子鑽得確實狠,頗有種卷土重來的趨勢。”
項謹默默地听著,手指無意識地旋轉著茶杯蓋碗,發出脆銀銀的輕響,窗外夕陽的金輝已染上深沉的暮色,給書房鍍上一層凝重的光暈。
他久不言語,項小滿沉默片刻,便再次開口“師父,您亮明了昔日身份,接下來,我們該如何走?”
師徒倆都很清楚,定安城雖已解圍,但危機遠未過去。
羅不辭、武思惟暫時退去,可與方令舟的同盟關系還在,朝廷在南邊發力,一旦穩住陣腳,騰出手來,必定會重新進攻雍北,畢竟,如今各方勢力都在與冀北義軍為敵,朝廷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而除此之外,襄王蕭奉業復生的消息,用不了多久就會傳到南榮,那位弒父殺君,矯詔繼位的延武皇帝會有什麼動作,誰也無法預料。
項謹抬眼,目光古井無波,平靜地迎上項小滿憂心忡忡的視線,緩緩道“羅不辭和武思惟,其心可動。”
項小滿微微一怔,頓時明白了項謹的意思,眼楮不自覺瞪大“您想招攬他們?”
“有這個想法。”
“這怎麼可能?”項小滿眉頭緊鎖,顯然不抱太大希望,“師父,這兩人成名已有二十余年,且佔有三郡之地,麾下兵力近十萬,羅不辭更與我們爭斗已久,死在雙方手下的將士不計其數,可謂仇深似海,招攬他們?恐怕……難于登天。”
“登天自然不易,但並非無路。”項謹微微一笑,笑容里,頗有著幾十載沉浮歷練出的自信,“羅不辭為人勇武,極重名節,武思惟嚴謹,懂得審時度勢,但方令舟其人,刻薄寡恩,猜忌心重。”
他寥寥數語,給同盟的三人定下評價,又接著說,“定安城下,雖未有實際大規模交戰,但為師亮明身份,城頭大罵,已令羅武聯軍士氣大損,主帥受辱,比損兵更甚,他們無功而返,方令舟會如何看他們?他們心中,難道就不忐忑?”
項小滿眼神微動,似乎捕捉到了師父話語中的關鍵。
項謹繼續道“更何況,‘蕭奉業’的身份,于他們這些曾听過襄王賢名的老一輩將領心中,是一面無形的旗幟,這面旗幟,在朝廷腐朽、群雄割據、人心思定的亂世,分量會更重。”
“為師當初不願你舉旗,就是因為不到時機,但眼下……”項謹站起身,走到書案前,透過窗子望著天邊最後一抹殘霞逐漸隱退,城中燈火星星點點亮起。
“為師要給羅不辭和武思惟寫一封信。”項謹轉身,盯著項小滿,“曉之以大義,動之以利害,予之以出路,告訴他們,與其和方令舟行不義之兵,不如棄暗投明,與我軍重整山河之大業!”
“寫信?”項小滿仍然覺得成功率渺茫,甚至有些冒險,“師父,萬一他們……”
“沒有萬一,只有嘗試。”項謹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成,則平添兩員大將及數萬精銳,更能在方令舟陣營內部撕開一道巨大的裂口;不成,于我們又有何損失?不過是遣一使者,費些口舌筆墨罷了,他們就算不願,也不會與使者為難。”
說著話,鋪開雪浪箋,提起狼毫筆,飽蘸濃墨。
這一次,落筆不再如方才臨帖般閑適悠然,而是筆走龍蛇,力透紙背,字跡剛勁雄渾,蘊含著沛然莫御的氣勢,以及洞悉人心的智慧
「冀州刺史羅公義夫、雍州刺史武公行徹台鑒?
某昔受大榮肅宗先皇帝紫綬金冊,拜業以“襄王”之號,凡受命以來,誓與山河同其安危,與黎庶共其休戚,雷霆殛頂,視若咫尺,史筆如刀,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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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國步驟艱,突遭變故,帳下兒郎裂甲斷兵,救余得脫火海,本欲枕石漱流,老此溝壑。
然觀社稷崩摧,奸佞橫行南有孽臣弒君,西有昏主棄地,東則豎子為二王所制,三州父老,肝腦涂地,遂不得不起視瘡痍,驅殘軀再履塵寰。
定安城下,見將軍勒馬止戈,頓兵不攻,知二公心存社稷,非嗜血之輩,而方令舟外示盟約,內懷猜忌,將軍空耗糧秣,無功而返,彼必苛責,縱擁十萬銳卒,終不免鳥盡弓藏。
天生雄主,賢徒項瞻,仗鉞朔方,奮戟揮戈,驅狄抗胡,衛戍黎庶,麾下雄兵三十萬,糧秣充裕,足以支三歲之食。
今我襄王舊旗既立,更當為天下討逆,二公何不來歸?各仍舊紱,兼錄子弟,秋毫無犯,可護三郡軍民,留青史清名。
若徘徊歧路,半月之期既屆,他日兩軍對壘,鋒刃交于城下,玉石俱焚,悔將何及。
去就之機,間不容發,忠義之與禍敗,系于一念,臨書愴然,望二公思之,慎之。
襄王奉業手泐,己酉年九月初五。」
項小滿怔怔然,看著一封勸降書,在師父手下一氣呵成。
墨跡干透,項謹蓋上大印,將信箋小心折好,裝入一個特制的細竹筒中,以火漆封口,沉聲道“此事至關重要,非心腹猛士不足以勝任。”
他看向項小滿,想了想,笑道,“去,把那張小子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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