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閔微微抬了抬手,石念及立即高呼了一聲“肅靜”,喧嘩的大殿便又漸漸安靜下來,粗重的喘息聲中,一眾文武的目光都聚焦在龍椅之上。
“屠那延太子,第三條是什麼?”劉閔的聲音依舊平靜。
劉淳一听,不禁微微皺眉,下意識往上方看了一眼,皇帝的臉色在冕旒的陰影下並不真切,但方才的語氣中,卻帶上了一絲奇異的笑意。
他正自疑惑,為何皇兄能夠隱忍到現在,卻听屠那延已經再度開口“其三,大召朝廷需每年向車昌輸送白銀二十萬兩,絹十五萬匹,三萬戶青壯工匠,以及五百對未滿周歲的嬰孩。”
這幾個條件,無異于逼著大召跪下舔舐刀鋒上的血。
劉淳的拳頭瞬間緊握,他緊盯著御座之上,冕旒珠玉的縫隙間,皇帝嘴角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奇異笑意”仍未消散。
“陛下!”一聲嘶啞的呼喊打破了死寂,一位年紀輕輕、或許連皇帝都叫不出名字的言官踉蹌出列,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此議若成,我大召煌煌天威何在?列祖列宗仁德之名何存?後世史筆如刀,陛下萬萬不可答應!”
屠那延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像在看一只聒噪的螻蟻。
“臣附議!”又一位年輕官員朗聲高和,“第一條割讓國土,是將西北屏障徹底拱手讓人;第二條治外法權,更是將我國變成他車昌法外之地,第三條!!白銀絹帛關乎民生,青壯工匠傷及國本,至于嬰孩,此乃禽獸之行,斷不可……”
他猛地頓住,因為龍椅上的身影微微動了一下。
冕旒的玉珠輕輕踫撞,細微的撞擊聲在殿中縈繞,群臣啞然,皆是面色凝重,都不知道皇帝要干什麼。
屠那延的嘴角,卻又噙起殘忍的笑意,他環視朝堂,欣賞著這幅瀕臨崩潰的圖景,目光掃過劉淳緊握的拳頭和鐵青的臉色,輕蔑之意更濃,這位梁王再強勢,終究也要屈服于他兄長的意志之下?
“二位卿家平身。”劉閔再次開口,聲音裹著某種黏稠的溫柔,玉旒垂珠,也隨著他前傾的動作微微晃動,“屠那延太子這三件事,倒讓朕想起古籍中,所載「包茅不入」的典故。”
屠那延眉頭不可覺察的擰了一下,顯然是沒听懂這句話的含義,而朝堂上卻又響起一陣竊竊私語,這些個大臣或許不會治國打仗,卻對文學經典如數家珍。
這看似溫和的典故引用,實為誅心之論——當年齊桓公伐楚,借口正是楚國未向周王室進貢濾酒的菁茅——此刻皇帝將雙方位置倒置,暗指車昌才是該稱臣納貢的一方。
方才那兩個年輕言官頓時面露驚喜,想著皇帝要拒絕了,可劉閔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愣在當場。
“屠那延太子的胃口不小,牙口也夠鋒利,嬰孩……倒是別出心裁!”他的身體再度微微前傾,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如毒蛇的信子般清晰,“朕,準了。”
“陛下!!”此起彼伏的嘶喊乍然響起。
這下不只是那兩位言官,殿內近半數的臣子,尤其是那些年輕氣盛、飽讀詩書的官員,如同被點燃的薪柴,轟然跪倒一片。
捶胸頓足者有之,以頭搶地者有之,涕泗橫流痛陳祖宗基業、江山社稷、黎民蒼生者更有之。
恥辱,亙古未有的奇恥大辱,他們效忠的皇帝,竟要親手剜去國家的血肉筋骨,甚至獻祭無辜的嬰兒。
“哈哈哈……”屠那延放聲大笑,聲震殿宇,充滿了野蠻的快意,“皇帝陛下明智,這才是大國君主的氣度。”
劉淳猛地站起,只是不等他開口,劉閔已經給了他一個閉嘴的眼神警告,而後淡淡吩咐“石念及,著中書省擬旨吧,依屠那延太子所請,詔告天下,至于嬰孩……著各州縣上報名冊,務必‘精挑細選’。”
“精挑細選”四個字,被他咬得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奴婢領旨。”石念及的聲音倒還是頗為平靜。
屠那延志得意滿,撫胸行禮,姿態卻依舊倨傲“皇帝陛下英明,本太子這就返回軍中,整飭兵馬,定將那方令舟叛賊,碾為齏粉!”
他轉身,帶著勝利者的姿態,昂首闊步走出大殿,留下一片死寂,和濃得化不開的絕望氣息。
劉閔沒有多說什麼,看了一眼劉淳,當即起身,往偏殿而去。
在石念及的“退朝”呼聲中,劉淳跟上劉閔的腳步,來至偏殿,看著他被幾名宮女伺候著更衣,終于是忍不住先行開口“皇兄,臣弟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劉閔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這不是你自己提出來的?”
“我,我提出來的?”劉淳微微一怔,可隨即,便覺一股寒意透徹脊背。
聰明如他,只需稍一提醒便明白過來,皇帝的答應,並不是屈服,而是淬毒的誘餌。
當今日發生之事傳遍天下,各方割據勢力,定是要與朝廷、與車昌王庭不死不休了。
然而,這種將所有人當做棋子的行為,卻也是用王朝的尊嚴和未來做賭注,其代價,不可謂不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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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淳盯著劉閔,沉默良久,才又問道“皇兄,那之後,該怎麼辦?”
“先說現在,朕需要你護住城內糧倉,憑著存糧,最少可保全城軍民兩年用度……”劉閔頓了頓,似是有猶豫,但還是說道,“稍後你與朕一同前往相府,請楚臨丞入朝穩住人心不亂,只要內部穩定,依托邯城防務,百萬大軍也奈何不得。”
“您當初……唉!”
劉閔又瞥了劉淳一眼,知道他是想問自己當初為何要免了楚臨丞,卻也沒有在意,卷了卷衣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弧度,“至于之後,等那些叛軍與屠那延拼個兩敗俱傷,就是你替為兄奪回江山的時候。”
……
入夜,邯城風暴開始不過短短一日,一匹口吐白沫的加急快馬,如同離弦之箭,沖入了戒備森嚴的大軍駐地,直奔方令舟中軍主帳。
“報——!”傳令兵滾鞍下馬,幾乎是撲進中軍大帳,將一封密封火漆、染著汗漬與塵土的密信高高舉起,“主公,邯城急報,朱將軍密信!”
帳內,方令舟正與幾名謀士推演沙盤,討論北上路線,聞報,他目光一凝,接過密信,指尖微一用力,火漆崩裂。
信的內容極短,顯然是奉命警戒邯城的朱朝貴,在極度震驚和憤怒中倉促寫就,字跡甚至有些扭曲
「主公鈞鑒?劉閔應屠那延三款,割雍北全境、治外法權、歲貢白銀絹帛工匠,及嬰孩五百對!朝廷已下詔,邯城朝堂血濺金磚,屠那延離宮狂言滅我,現已整戈待戰,此乃國賊,奇恥,戰機至矣,乞主公速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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