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良卿瞥了他一眼，又是輕哼一聲，不再理他。
項小滿一頭霧水，怎麼好端端的，剛一見面就這麼大怨氣？
他這感情上的傻小子，又怎會知道，赫連良卿明面是在埋怨他不給項謹寫信，實則是在暗戳戳的提醒他，你臨走前可是說過「我會半個月給你送回一封信」，結果呢？
項小滿想不明白，干脆也就不想了。
兩人並肩佇立，默默地看著糧車入城，喧囂從早晨持續到午後，仍未平息。
項小滿開始翻閱賬冊，這一路從冀北走來，說是六十萬石米糧，除去人力與畜力日常用度，再加上諸如裝車、卸車、道路顛簸導致糧食灑落，臨時堆放吸引鼠雀等因素導致的消耗，真正入庫的，也不過四十萬石而已。
他翻閱到最後一頁，長長舒了口氣，這等消耗是必然的，他雖不願，卻也無可奈何。
一旁的赫連良卿听見他長吁短嘆，再看看他手中賬冊，也知道他是因為什麼，同樣沒有辦法，稍一思量，開口轉移了他的愁緒“看了一上午，也沒見城內有多少兵力，這麼多民夫，至少也要搭建數千頂帳篷……”
話音未落，忽見東北方向塵煙大作，一匹快馬如離弦之箭沖破煙霧，舉著一桿不算太大的繡龍角旗奔馳到城樓之下，嘶聲喊道“赫連將軍率「龍驤軍」抵達！”
赫連良卿的話堵在喉間，眼中立刻浮現出灼亮的驚喜“小滿……”
“早就听說潤豐郡戰事順利，但這也太巧了，你們剛到半日他就回來了，跟說書似的！”項小滿同樣又驚又喜，一把拉住赫連良卿的手腕，“走，你同我一起去接他，給他一個驚喜！”
赫連良卿連連點頭，與項小滿疾步下了城牆，青驍揚蹄長嘶，載著兩人沖出城門。
三里外的官道，「龍驤軍」的各類旌旗已隱約可見，赫連良平玄甲皂袍的身影，在軍陣前格外醒目。
他正抬手示意大軍緩行，就見一騎飛馳而來。待看清赫連良卿竟然出現在此，不禁愣了一下，目光在項小滿環著妹妹腰肢的手臂上掃過，嘴角抽搐著轉向別處。
“哥！”赫連良卿紅著臉跳下馬背，靴尖剛沾地，就被兄長拎著後領拽到身邊。
“你就不能文靜一些？”
赫連良卿斜了他一眼“你怎麼剛見面就說教？”
“大哥！”項小滿也已翻身下馬，瞅了眼赫連良卿，笑道，“半年不見，她脾氣見長，你可別惹她。”
赫連良卿頓時掐起腰，指著項小滿就要理論，不料還未開口，赫連良平已經跳下馬來，攔在她身前，對著項小滿躬身抱拳，鄭重行禮“末將奉命征討潤豐郡，現戰事已定，特留聶雲升鎮守郡城，率「龍驤軍」前來會師！”
項小滿微微皺眉，連忙扶住他的手臂“大哥，你怎麼又來這一出，以後能不能別開這種……”
“禮節不可廢。”赫連良平小聲提醒。
項小滿無奈，看向赫連良卿，見她沖自己使眼色，便也受了赫連良平的禮，而後才將他扶起，無聲嘆了口氣，望向他身後綿延的輕騎以及輜重車隊，突然又笑了起來“方才良卿還說，八萬民夫的住宿問題不好解決呢。”
他三言兩語將糧草運抵，眼前來不及搭建帳篷的困境說了出來。
赫連良平听完，微微一笑，當即吩咐身後賀羽等一眾將領“入夜之前，在城外擇一廣闊之地安營扎寨。”
項小滿連忙提醒“可以前往城北滄河上游，那里有「鳳翥軍」留下的舊營，雖然大部分都已拆除，但也可省些力氣。”
賀羽等人抱拳領命，赫連良平便也不再過多囑咐，當即和項小滿與赫連良卿，先一步返回景州城內。
郡府後宅花廳前的一座石亭下。
項小滿與赫連齊父子圍坐石桌前，秦光、楚江、閻洛、卞承則侍立在項小滿身後，赫連良卿則自告奮勇前去煮茶。
幾人寒暄過後，便開始分別講述這半年來的經歷——冀北開荒的成果與豐收、商業稅收的推進、幽州與冀東戰事過程、近日購糧安民的舉措……隨著交談的深入，所有事件的來龍去脈逐漸清晰，最終完整地呈現在眾人面前。
“你這次的手筆，可著實不小啊！”赫連齊嘆道，“此次從冀北趕來，我算是將商行的老底子掏空了，尚不知夠不夠用。”
項小滿拿茶杯的手微微一滯“伯伯，您……您帶來多少銀兩？”
赫連齊伸出四個手指“算上珍奇古玩字畫等寶物，全部折現，一共有四百二十萬兩。”
“四，四百二十萬兩……”項小滿重復了一遍，立即開始在心里默默計算，以他十幾日前開出的價碼，這些錢能買到多少糧食？如果超量的話又該怎麼辦？
“眼下戰亂加上局部洪災，一斗谷物的均價是五百錢，糧商那里加一成，就是五百五十錢，百姓那里加三成就是六百五十錢，那這該……”
他正掰著手指頭小聲嘟囔，赫連良平不禁淡淡一笑，說道“別算了，全從糧商那購買，可得七十五萬石，全從百姓那購買，可得六十五萬石，但百姓手中余糧比之各大糧商，連兩成都夠不上，結合下來，差不多也就是能買七十萬石左右，若分批運到這景州城來，實得六十萬石也就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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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此乃估測，具體損耗尚需視路途及天氣而定，但絕不會超過六十萬石。”
項小滿愣了一下，無暇驚詫赫連良平的計算能力，連忙又問“如此一來，加上今日剛運來的四十萬石，那就有一百萬石了，可夠二十萬大軍多久用度？”
“二十萬？”赫連良平挑了挑眉，“單兵日耗兩斤左右，再加上馬匹牲畜，固定駐扎之下，差不多能用八九月吧。”
項小滿微微皺眉，他原想著籌夠二十萬大軍一年用度的糧草，但經過赫連良平這一算，希望瞬間破滅，不行軍的狀態下，尚且只夠八九個月，更別說行軍過程了，撐死也就夠維持半年。
他看了眼赫連齊，不禁想起當年赫連良平從方令舟手下救出自己後，曾說過的一句話「銀子算什麼？莫說一個兩百萬兩，就算他要十個，賀氏商行也拿得出來。」
然而起事不過兩三年，就連賀氏商行這等龐然大物，都已經被掏空了家底，甚至要拿北涼歷代皇帝掠奪的奇珍異寶換錢了，可見戰事一起，錢糧消耗真就如同泄洪一般。
赫連良平見他陷入沉思，主動問“你如此細算，可是已有安排？”
項小滿點了點頭“我軍人數日益增多，年前冀北招募的新兵已經結束墾荒，接下來用兵，定是要將他們集結，這樣一來糧草消耗過巨，我擔心不夠用。”
說著話，將項謹的那封信拿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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