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英三人此時已經聚到帥案邊,看著項小滿所寫,張峰忍不住問道︰“不是說那些城防軍的事呢,怎麼突然又勸課農桑了,你這思維是不是跳的有點快?”
項小滿沒理他,稍作停頓,筆鋒一轉,更顯凌厲︰
「城防軍失蹤一事,確為隱患,可擴大搜索範圍,在軍中擇選獵戶出身者,每十人一組,組成百只精悍小隊,深入臨倉與臨鄉交界山區,亦可向潤豐方向延伸探查。
若查實其確已落草為匪,可就地剿滅,不必請令,若難以尋覓,需加強各縣防務,猶以堡寨鄉野為重,謹防其滋擾百姓。
陳洵,甦新覃,及黃榷坐鎮臨倉,務必統籌剿撫,安定民心,鞏固後方,不容有失。」
他寫下最後一個字,擲筆于案,取過大印,重重地鈐在“項瞻”二字落款之下。
“你休息一夜,明日啟程,以六百里加急,送往陳洵處。”項小滿把手令封好,遞給那傳令兵。傳令兵雙手接過,肅然領命,轉身快步出帳。
處理完這一個小插曲,眾人又簡單評論幾句,很快便將注意力重新拉回景州戰事上。
項小滿的方案,眾人反復推演數遍,雖仍有疑慮,但相較水淹毒計之酷烈、涉水強攻之傷亡、圍而不攻之緊迫,確已是當下最穩妥之選。
四人議定細節,直至東方泛白。
翌日,大軍往景州方向推進十五里,于城東南十二三里處的山腳下安營扎寨。
午時,勸降書射入城內,喚來敵軍一陣辱罵。
入夜,軍令如輪運轉。
裴恪親率一萬「旋龜軍」精兵,分五千奔赴滄河上游,伐木運石,準備築壩斷水;另外五千趕到滄河與護城河交匯的閘口附近,刻意制造巨大聲響,甚至點燃多處篝火濃煙,營造出即將大規模毀閘的聲勢。
張峰領麾下一萬重甲鐵騎,在離上游數里外的隱蔽山坳中列陣,兵甲肅然,殺氣盈野,靜待獵物出籠。
項小滿與林如英坐鎮後方,全軍能動的將士,幾乎全都動了起來,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填壕物資。
一面面特制的大型厚木盾車被推出,車轅上捆扎著浸濕的厚重牛皮;裝載泥土、沙袋的輜重車隊絡繹不絕;丈余長的探竿、木板也堆積如山,整個營地彌漫著大戰將臨的緊張與忙碌。
項小滿與林如英立于營中高地,遠眺景州城方向︰城頭旌旗密布,人影綽綽,顯然已發覺了城北上游的大軍,戒備森嚴。
“一日了,毫無動靜。”林如英聲音清冷,帶著一絲凝重,“李嚴似乎打定主意要當那縮頭烏龜,看來,填壕之舉勢在必行。”
“他能沉得住氣,對我們未必是壞事。”項小滿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城防,“只要他不出城干擾,我們按計劃填壕,便是代價最小的路。”
他隨即喚來一個親兵,“傳令,讓裴恪加快速度,繼續施壓,聲勢再大些,務必讓城頭守軍日夜難安,另著隨軍主簿再寫幾份不同的勸降文書,每個時辰射一封上城樓,盡最大可能動搖敵軍軍心。”
親兵離去,斷水填壕的計劃按部就班的推進。
臨近子時,一匹背負著「鳳翥軍」前軍校尉胡秋元的快馬,快速靠近景州城,最新的一份勸降文書,也在其百步穿楊的箭法下,釘入譙樓立柱之上。
城內,郡守府,大堂。
李嚴仍是戎裝未解,滿臉疲憊的坐在堂上,堂下六名軍中將校分坐兩側,同樣神情倦怠。
眾人靜默不語,氣氛凝重壓抑。
少頃,一名軍士手舉一支羽箭,疾步跑進大堂,喘息道︰“啟稟將軍,敵軍再次射入新的文書。”
李嚴接過羽箭,擺了擺手,示意軍士退下,隨即解下箭桿尾端綁著的紙卷,拆開看了起來。
眾將領齊齊往堂上望去,不多時,便見李嚴將紙放在身旁的燭台上點燃,丟進另一側滿是灰燼的銅盆里,而後持羽箭的手往堂案上重重一拍,嘩啦啦,六七支箭桿疊在一起,發出一聲刺人耳膜的異響。
“他娘的!”堂下一名身穿硬甲的中年漢子,忍不住爆了粗口,“一封接著一封,沒完沒了!”
李嚴瞥了他一眼,微微皺眉,但也沒呵斥,只是冷冷道︰“如此粗劣小計,你難道也看不出來,敵軍意在瓦解我軍士氣,你越氣惱,便正中他下懷,任他寫、任他送,我們視而不見,他又能如何?”
那漢子張了張嘴,卻也沒說什麼,短促的嘆了口粗氣,腦袋一偏,自己生悶氣去了。
李嚴也長舒了口氣,不再管他,沉吟片刻,望向左手邊的一名黑甲將領︰“許釗,城北敵軍有無新的動作?”
這許釗表字文礪,年約二十五六,姿顏雄偉,官拜虎賁中郎將。
其入伍七年,並不是最早跟著羅不辭追隨武烈皇帝的那批將領,不過身世,倒是和柳世辛有些相近。
其父原是群雄割據時期,一名被劉武烈所滅勢力的普通將領,戰敗後被俘,無奈投降,歸入羅不辭帳下,任一營都尉,只是北方初定,卻舊傷復發,不治身亡。
時年十九歲的許釗在葬了亡父後,便有心承父志,入伍參軍,羅不辭得知後,親自試了試他的武藝,竟是激斗三十合不分勝負。
羅大喜,覺得他是可造之材,又念著其父雖是降將,但好歹曾歸自己麾下,便破格提拔其為一營都尉。
他倒也爭氣,豫州大旱時,各地盜匪流寇猖獗,他硬是憑借剿匪滅寇的功績,升任一軍校尉。
之後兩年平穩期,直到方令舟造反,他隨羅不辭入幽平叛,一桿曲刃槍,兩次立下奪旗之功,又被擢為中郎將。
後因冀南戰事受挫,整個冀州陷入大亂,羅不辭又因糧草不濟,無奈撤兵,他便隨陸靖言駐守臨倉郡,直到現在。
此時,听李嚴發問,連忙起身抱拳,回道︰“啟稟將軍,敵軍仍在城北入壕閘口處不斷襲擾,但也只是叫囂,未有任何實際動作,另外,末將派出探馬,在滄河上游一處峽口附近發現大量敵軍,鑿石鋸木,運送沙石,似是有意築壩截流。”
“築壩截流……”李嚴微微皺眉,沉吟道,“他若破壞閘口,本將倒能明白,無非是想泄水淹城……不過,任他破壞也無礙,南北城牆下還有兩道主要閘口,只要這兩處得以保全,其余的毀了也就毀了……那他截流又是何意?”
眾將領交頭接耳,也在分析敵軍用意,許釗環視眾人,猶豫片刻,抱拳道︰“將軍,末將有個猜測。”
“文礪有何見解,不妨直說。”
許釗沉聲道︰“城外壕溝內為活水,上游水流被截,壕內水位自會下降,若敵軍有意填壕造路,于我軍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