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小滿听聞田繇居然還有這等名聲，不禁暗暗咋舌。
張峰卻是不以為然，晃著手里的酒杯，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說他雇凶殺人，單是一口一個賤民的稱呼百姓，這人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何文俊也覺得是這麼回事，心里暗自警醒，日後再為義軍選拔人才，可不能單單只看一個人的名聲，更要觀察其言行是否與這名聲相匹配，而其品性、德行與能力，更需在實踐中反復考驗。
他沉吟片刻，也不再糾結此事，看著項小滿，問︰“你方才說，有幾個問題要問我？”
項小滿點點頭，從懷里掏出兩本簿冊，遞給何文俊︰“這是田家和于家的資產詳錄，陶縣耕地不到十六萬畝，僅他們兩家就佔有近半數，我想知道，冀北各縣，是不是都是這麼個情況？”
何文俊接過來，一頁頁翻閱著，同時說道︰“陶縣是中級縣，兩大家族在那扎根上百年，長期的土地兼並才會造成如今這種局面，至于別的縣，別說冀北，全天下各地都一樣，但凡有個傳承百年或者數十年的大家族，土地情況都不容樂觀。”
“很多嗎？”項小滿問。
何文俊沒明白，抬了下眉︰“什麼？”
“這種世家大族，很多嗎？”項小滿又問。
何文俊手下微微一滯，隨即將簿冊合上，盯著項小滿，笑道︰“你的話有歧義，倘若你問，大族大戶多不多，那確實很多，幾乎每個縣都會有，但世家，卻是鳳毛麟角。”
“嘖，怎麼還摳上字眼兒了？”張峰突然插嘴。
“這可不是摳字眼兒。”何文俊微微搖頭，“我們平日習慣將二者並稱，但真要細分，天下九州能夠稱的上世家的，也不過區區兩手之數，但是大家族，少說也有上百個，至于大戶，那就更不用說了，還是那句話，幾乎每個縣都會有。”
項小滿看了一眼張峰，又問何文俊︰“世家如何？大族又如何？”
“你雖不讀經典，不知譜牒，但也能從史書上發現端倪。”何文俊解釋道，“所謂世家，簡單來講，就是指世代做官的家族，它們也涉及到經濟和文化領域，但更強調的是在政治上的延續性和顯赫程度，有時，其家族勢力甚至超過了一國國君，若追溯到禮樂興起之初，那都是以王侯開國，子孫世代承襲，方成世家。”
“至于大族……”他頓了頓，又說，“主要是從家族的規模和影響力來定義的，這種家族在某個地區，在經濟和文化等方面有著廣泛的影響力，比如田家和于家；也可能會入朝為官，但卻不如世家那般，有著足以左右朝堂的能力，比如當初被賈淼處置的北豫各大家族。”
項小滿這下算是徹底明白了，隨之而來的，就是腦海之中不斷浮現出田繇死前說的那些話。
他沉默很久，問道︰“何大哥，倘若我真的強行出兵，徹底剿滅那些世家大族，真的會成為千古罪人嗎？”
“千古罪人？！”何文俊心中一驚，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想了好一會兒，才反問道，“小滿，你說這天下的權力、財富、典籍，有多少掌握在那些世家大族手中，又有多少在那些普通百姓手中？”
“這……”項小滿猶豫了片刻，試探著回答，“世家大族佔其九，普通百姓佔其一？”
何文俊笑著搖了搖頭，態度含糊，輕輕放下手中的簿冊，目光深邃地看著項小滿︰“很早以前，我和公子就曾跟你說過，天下之事，往往不是非黑即白，世家大族的存在，固然有其弊端，但也不能一概而論。”
項小滿皺了皺眉，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而後把酒杯重重地拍在桌上，沉聲道︰“何大哥，我不明白，這麼一小撮的人，就佔據了幾乎全天下的各種資源，他們的存在，只會造成普通百姓的困苦，這完全就是毒瘤，怎麼不能一概而論了？”
“那你先告訴我，你為何會讓我來掌管義軍政務？難道只是因為我是你大哥嗎？”
項小滿微微一怔，僵在當場，啞口無言。
“若我胸無點墨，就算與你關系再近，你也不會將此重任交于我。”何文俊嘆道，“同樣的，掌管各縣的主事，哪個不是學富五車？莫說一縣軍政要務，哪怕是一個商鋪，你會交給一個連字都不認識，連賬都不會算的人嗎？”
“天下學子，九成都出自這些世家大族，剩下一成的寒門，一萬個百姓里也就堪堪出現那麼一兩個，那些普通百姓，連吃飯都是難題，又哪來的能力去讀書認字？”
說到這，他似是又想起了什麼，微微一笑，“天下沒有幾個人能像你似的，想要幫助那些平民百姓識文斷字，更沒有幾個像公子那樣的，願意掏錢辦一個讓貧困學子免費入學的書院。”
“你也說是少數了。”張峰在一旁冷笑道，“不論是世家還是大族，還不是只想著如何鞏固自己的地位，榨取百姓的血汗？”
“你說得有些道理，但問題的關鍵在于，我們不能因為這些弊端就否定他們的一切。”何文俊沉聲道，“他們雖是在鞏固自己的勢力，但也在客觀上推動了國家發展，譬如一些百年大族詩書傳家，在教育方面有著不可泯滅的貢獻，另外也有不少世家子弟心懷天下，為百姓謀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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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項小滿，“如果強行將其剿滅，極有可能引發一系列的連鎖反應，他們的財富和資源會瞬間崩潰，這無疑會導致經濟的動蕩，他們的文化傳承和知識積累也會隨之消散，這對國家的長遠發展，更是極為不利的。”
項小滿心頭一顫，這和田繇臨死前說的那些何其相似，簡直就是如出一轍。他兀自沉思，卻又听何文俊說道，“你可還記得，當初賈淼僅僅處置了北豫的幾個家族，就造成了什麼樣的後果？”
項小滿怎會不記得，以陳家為首的各大家族覆滅後，衣食住行各方面全都受到影響，整個北豫陷入很長時間的混亂，甚至牽扯到朝堂上的六部官員，以至于很多要職空缺了數月，由此引來順天皇帝加開策試選拔新的官員，卻因方令舟與東召勾結，造成無數學子喪命。
他回憶著當初的事情發展，沉默良久，才又問道︰“那依何大哥之見，該如何是好？”
“具體該如何做，史書上已經給了我們答案，只不過……”何文俊嘆道，“實施起來困難重重，我本想以你此次征兵為契機，初步試探一下各大家族的反應，看他們是否會願意交出一部分錢糧或土地，但結果，卻是差強人意。”
項小滿面露疑惑︰“什麼意思？”
何文俊說道︰“征兵事宜已經過去近二十天，各縣都已送來了前半個月的征兵名錄，我細細看過了，幾乎各大家族子弟的名字，都出現在了那名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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