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雲升有些失神，坐回到椅子上，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目光時不時看向項小滿，心里仍舊有那麼一絲矛盾。
身為軍人，強烈的使命感在束縛著他，這個使命不是別的，而是忠誠，對朝廷的忠誠，或者說，對皇帝的忠誠。
然而，他又無法忽視項小滿所描述的那些苦難，那些他曾經經歷過，卻又逐漸淡忘的苦難。
項小滿也沉默下來，沒有再繼續發泄情緒，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他真的到此時此刻才明白，自己是時候必須做出選擇了，而這個選擇，無路可退。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項小滿打破了沉默︰“聶將軍，你若還有其他問題，盡管問。”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怎麼做？”項小滿反問道，“不是已經很明朗了？”
聶雲升微微頷首，似乎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也沒再多問。他站起身，抱了抱拳︰“天色不早，聶某就不過多打擾了，告辭。”
“等等。”項小滿叫住他，“聶將軍，你會怎麼選？”
聶雲升站停在廳門前，沒有回頭，嘆道︰“我也沒有選擇，不是嗎？”
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他的回答在項小滿耳畔回響。項小滿突然就意識到，沒有選擇，本身也是一種選擇。
“我沒有選擇，但我有師父他們……”項小滿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有了目標，這個目標很大，前途漫漫充滿未知，但可以預見，定會有數之不盡的艱難險阻，在等著他。
他長舒了一口氣，吹滅蠟燭，提起「破陣槍」，回了臥房。
七月初，環山擋住了北來的風，卻無法消除晝夜的溫差，薄霧中的柳溪村，仿佛披上了一層輕紗，里里外外都透著一絲涼意。
項小滿是被一陣歡聲笑語喚醒的，穿好衣，剛打開房門，就看見赫連良卿與林如錦正坐在院子里聊天。
“誒，大懶蟲，你可算醒了！”林如錦先看見項小滿，招了招手。
“你們怎麼這麼早，這才什麼時辰？”項小滿打著哈欠走過去，坐到二女旁邊，“這一大早的跑到我這來，又準備打什麼壞主意呢？”
“就你，窮小子一個，有什麼值得我們惦記的？”林如錦笑著打趣。
“呵呵，好像還真沒有。”項小滿訕訕一笑，向赫連良卿投去疑惑的目光。
“今天立秋，爹爹他們起了個大早，立壇祭祀五帝。”赫連良卿說道，“娘親讓我來叫你，一會兒過去吃飯，有你喜歡的肘子和炖肉。”
“一大早這麼豐盛，那我可得多吃點。”項小滿笑呵呵地應和道，轉念一想，又有些疑惑，“不對啊，祭祀五帝是漢家習俗，伯伯他……”
“入鄉隨俗嘛！”赫連良卿打斷道。
“嗯……也對。”項小滿點點頭，“那你們先去吧，我練完晨功就過去。”
兩女起身，準備先回去。剛剛走出院門，赫連良卿又停下，往院內望了過去。項小滿已經扎起了馬步，猶如雕塑，紋絲不動。
“良卿，怎麼了？”林如錦問道。
“沒什麼。”赫連良卿收回目光，笑道，“總覺得他今日有些不同。”
“不同？”林如錦也望了過去，看了半晌，也沒發現什麼特別之處，點著下巴輕聲呢喃，“沒發現哪里不同啊，還是一個腦袋七個孔，不多不少。”
赫連良卿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呀，古靈精怪，如此說話，當心日後嫁不出去。”
林如錦一听，猛地扭頭看向赫連良卿，下一刻，臉上便露出一絲壞笑，伸手戳著她的腰肢︰“大姑娘不知羞，一大早的說這些，難不成你是想……”
“臭丫頭，快給我閉嘴！”赫連良卿連忙捂住林如錦的嘴巴，羞惱的往院子里瞄了一眼，“你再胡說八道，當心我告訴林姐姐去。”
“去吧去吧，反正我說的都是實話，二姐才不會幫你呢……”
兩女打打鬧鬧，互相調笑著跑開了。
院子里，項小滿並沒有听清她們說了什麼。半個時辰後，馬步換成了站樁，呼吸吐納，調節氣息。
不多時，另一間臥房的門被打開，張峰揉著胳膊走了出來。看見項小滿，默默來到他身邊，也扎起了馬步，隨口抱怨︰“倆丫頭大清早的嘰嘰喳喳，吵死了。”
項小滿瞥了他一眼︰“再吵又怎樣，你不也是剛起嗎？”
“嘿嘿，那不還是我身體好，睡得香嘛！”張峰笑了笑，看項小滿不說話，沉默片刻，又輕聲問道，“是不是已經決定好了？”
項小滿的呼吸滯了一下，扭頭看向張峰，見他面色平靜，又轉過頭︰“你都听見了？”
“嗯……沒听全。”張峰沉吟道，“不過也听了個七七八八，都能明白。既然都決定好了，咱們接下來是不是該干點兒什麼？”
“唉……”項小滿嘆道，“先等等吧。”
“等？”
“嗯，時機尚未成熟。”項小滿沉聲道，“首先，咱們人手不足，其次，朝廷還沒到真正顛覆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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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小滿收了架勢，拿來毛巾擦著臉，繼續說道，“三地戰事雖然吃緊，可畢竟還只是局部，雍州梁王的兵馬沒有投入戰場，且又向冀北三郡調兵三萬，柳溪村距兩地不算遠，我們一旦起事，必會引起他的針對，很容易胎死腹中。”
“嗯，你說得在理。”張峰也沒心思練功了，跟項小滿一起坐到石凳上，“那我們得等到什麼時候？”
“不出意外，要到明年了。”項小滿問道，“你知道大哥為什麼要把鐵勒部驅離漠南草原嗎？”
“你說說？”
“我想，大哥也是意在冀北吧。”項小滿分析道，“整個冀州的兵力全部集中到了南邊與東北，其余各地就是一個空殼子。”
“以如今各地的戰況來看，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平息，照這樣下去，不出半年，冀州各地必定群雄四起，順天皇帝若想平叛，只有從雍州調兵。”
“到那時，朝廷的所有兵力被牽制，大哥先趕走鐵勒部，解決了後顧之憂，就可以兵發冀北，以三郡為根據，步步為營。”
“並且，大哥此舉，還有兩個好處。”項小滿又說，“一來背靠馬場，可以為咱們源源不斷的提供戰馬，二來可以極大贏得民心，畢竟冀北百姓常年受鐵勒部襲擾，對他們的仇恨，可是刻骨銘心。”
“呵呵呵，行，有那麼點兒運籌帷幄的意思了。”張峰對項小滿豎了個大拇指，隨即又問，“對了，你的決定要跟大哥說嗎？”
“用不著，我相信他能感受的到。”項小滿把毛巾遞給張峰，笑道，“從今日起，咱們可就該忙活起來了。”
“唉，忙活吧。”張峰湊近毛巾聞了聞，嫌棄地扔到一邊，然後長舒了口氣，“釋家地藏菩薩有句話，叫做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既然你想，那我就陪你走一遭！”
“什麼地獄不地獄的，以後少說這種不吉利的話。”項小滿站了起來，“走吧，肘子炖肉等著咱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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