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雲升思忖片刻,問︰“公子的意思是,今年冀北仍可不受侵犯?”
“至少短時間內不會。”
“如此一來,那西召或許還有轉機。”
“轉機?”赫連良平微笑搖頭,“逸恆,你太小看西召的內部矛盾了,就算沒有外敵入侵,這局勢也是很難平息的。”
聶雲升的眉頭蹙了一下,他自幼在軍中長大,召國的建立,他也流了血,對西召的忠誠如同血脈一般流淌在體內,但近年來朝廷的腐敗和無能讓他的信念開始動搖︰“還請公子指教。”
“一家之言,逸恆姑妄听之。”赫連良平笑道,“你是軍人,咱們不談政治,只談朝廷的兵力,看似強大,實則不過一盤散沙。真正的能戰之兵,唯有三方,羅不辭與武思惟麾下的黑甲軍,以及梁王劉淳手里的雍州鐵騎。”
“這三人手中兵力加起來有三十余萬,其中有半數,皆是早年跟隨劉文召征戰北方的老兵,其戰力自是不容小覷。至于別的,如剛剛調撥曲陽的二十萬府兵,數字听上去挺唬人,可又有多少戰力?”
“這些兵馬,平日里對付一些山匪流寇都會連連受挫,更別說如今的攻堅戰了。他們最多也就是往日在城里維護一下治安,抓幾個毛賊,嚇唬嚇唬尋常百姓罷了。”
聶雲升沉默不語,實話往往不好听,赫連良平的話雖然刺耳,卻都是事實。
大召府兵早就沒了往年的銳利,不然也不會坐視各地的山匪流寇橫行,說是不願剿匪,更大原因是沒這個本事而已。
“你是一軍主將,自然明白,打仗打的是後勤,是軍需糧草。”赫連良平繼續說道,“幽州與北豫的戰事暫且不提,單說這二十萬府兵,他們打仗的能力雖然不行,可吃飯的本事卻不會比那些能戰之軍弱上半分。”
“二十萬府兵,一個月所耗費的糧草又是多少?為了維持這二十萬大軍的作戰,至少需要額外動用兩倍的人數來負責後勤補給,這些人又從哪來?”
聶雲升接話︰“只能從百姓當中征調。”
“不錯。”赫連良平說道,“大量百姓被征調,農田又由誰來打理?你方才也說了,若是能速戰速決,倒還不算麻煩,可他能速戰速決嗎?一旦戰事拖延,糧草後繼無力,補給線拉長,沿途的山匪流寇定然會下山搶掠。”
“到那時,必定陷入惡性循環,糧草供不上,朝廷就加派糧草,再度征調民夫,再度被搶,等國庫被打空,會發生什麼?”
“會……”聶雲升結舌,“會……增加賦稅。”
“是啊,增加賦稅。”赫連良平嘆道,“可百姓本就無糧可食,農田都無人打理了,又哪來的錢糧交給朝廷?交不上的後果是什麼?百姓走投無路,又會發生什麼?”
“這……”聶雲升冷汗直流,會發生什麼,不言而喻。
“民變。”赫連良平淡淡地說道,“逸恆,你應該知道,歷史上的每一次王朝更迭,都是從民變開始的。”
其實,赫連良平說得已經很保守了,真到了那一步,哪還用得著百姓揭竿而起,軍隊自己都會發生嘩變。
可不管是百姓間的民變還是軍中嘩變,以眼下的局勢來看,必將給已經大廈將傾的西召王朝再來一次痛擊。
“難道在朝廷下發調兵旨意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西召的滅亡嗎?”聶雲升問道。
“除非有奇跡發生。”
“奇跡?”聶雲升有些好奇,“不知公子所說的奇跡是?”
“朝廷派遣一名良將,率領二十萬冀州府兵快速收復曲陽,再與平南軍兩頭並進,平定方令舟之亂。”赫連良平說道,“當然,在保證這一切順利進行的同時,羅不辭要頂住幽州的壓力,雍州與冀州不會再發生任何動亂,外敵也不能趁虛而入。”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諷刺,仿佛已經預見到了即將到來的風暴。聶雲升也怔住了,甚至有點想笑,赫連良平所說,還真是個奇跡,但能發生的,還算得上奇跡嗎?
馬車內的氣氛突然變得沉默,兩人似是商量好了一樣,同時不再言語,就那麼一小口一小口的品著早已涼透的茶水。
另一輛馬車內,項小滿與張峰也斗了一路的嘴,早已是靠著車廂睡了過去。
兩輛馬車在廣袤的草原上緩緩而行,等徹底遠離了馬場之後,秦光和楚江也開始不斷揮動長鞭,馬匹調轉方向,加速往西南而去,留下一道塵土飛揚的軌跡。
定安郡的局勢,隨著張家的消失與赫連良平等人的離開,陷入了短暫的穩定,而將軍府長史送往朝廷的奏折,也已經到了順天皇帝劉閔的手中。
景曜宮,永明殿,幾個太監宮女跪伏在地,無一不是戰戰兢兢。
劉閔的胸口起伏不定,在廳內來回踱著步子,他不住的喃喃自語,聶雲升與張寶昌的名字,如同咒語一般,不知已經被他重復了多少次,每念叨一下,心中的怒火便增加一分。
“陛下息怒,保重龍體啊。”侍立在側的石念及終于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勸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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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閔止住腳步,指著被他扔在地上的奏折︰“石念及,去讓中書舍人擬旨斥責羅不辭,你看看他選的將!”
石念及應了聲諾,正要退下,又被劉閔叫住︰“等等,把那份奏折一並給他送去,另外去宣兵部尚書。”
石念及連忙撿起奏折,這才躬身退出大殿。
劉閔坐回案後,怒氣未消,見那些宮女太監還跪在地上,一個個嚇得抖如篩糠,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都給朕滾出去!”
所有人如蒙大赦,齊聲應諾,紛紛逃也似的退到殿外。
劉閔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復著心中的怒氣,可越是想平復,這火氣就越大。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剛剛決定大動刀兵,可這兵馬還未完全出動,冀北就又突然出了這麼大的亂子。
兩件事,無論哪一件都會引起不小的麻煩。
聶雲升剛被冊封鎮北將軍,不足三天就叛國投敵,打了他的臉不說,若是泄露冀北防務,引起草原部落大規模南下,內憂外患之下,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而張家家主被殺,整族的人突然消失,更會引起其他世家大族的誤會。這個敏感時期,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引起他們的應激反應,一旦他們認為朝廷要對他們下手,抱團加入反賊大軍,那大召王朝真就要完了。
“聶雲升,張寶昌,你們可真是給朕出了一個難題啊!”劉閔緊握著拳頭,整條手臂都因為太過用力而微微顫抖著。
不知過去多久,石念及走了進來︰“陛下,兵部秦尚書到了。”
“還等著干什麼?”劉閔斥道,“讓他進來。”
“是。”石念及微微躬身,只是沒有去宣秦安道,而是又說,“陛下,賈淼賈侍郎,以及劉耿將軍已經返京,正在殿外候著呢。”
劉閔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那本就難看的臉色又冷了幾分,沉聲說道︰“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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