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閔並沒有直接回答秦安道的疑問。
他左手端著茶碗，右手捏著茶蓋，輕輕刮去了浮在杯面的茶沫，小酌了一口後，淡淡說道︰“好茶多出自南榮，我大召唯有豫州茶樹能與之一較高下，可惜也有兩年不產新茶了。”
無人接話。
劉閔瞥了案邊兩位官員一眼，接著說道︰“先皇在世時，朕年紀尚小，不知道這一杯好茶代表了什麼，今時今日才算明白了它的含義。”
石念及立即出聲應和︰“豫州旱災已過，瑞雪豐年，明年便會有新茶進獻了。”
劉閔點了點頭︰“給兩位卿家看茶。”
“喏！”石念及應了一聲，親自舉著茶盤來到二人身前，躬身道，“楚相，秦尚書，請用茶。”
“有勞石總管了。”秦安道慌忙站了起來，雙手接過茶碗，顯得很是拘謹。
楚臨丞倒是一臉平靜，雲淡風輕的接過茶，只聞了一下，便又將茶碗放回了石念及手里的茶盤上，搖頭道︰“氣澀而焦，湯色沉雜，的確是陳茶。”
此話一出，直驚的一旁的秦安道瞬間流出了冷汗，身子一哆嗦，手里的茶水險些灑了出來。
劉閔看著二人截然不同的反應，淡淡一笑道︰“楚相是品茶的行家，不知秦尚書覺得這茶如何？”
秦安道慌忙將茶水一飲而盡，把茶碗放回茶盤上後，俯身拜倒疾呼︰“香氣濃烈純正，湯色明亮有光，味道微苦帶甘，實為……”
“呵呵，行了。”劉閔出聲打斷，擺了擺手道，“這茶是好是壞，咱們心知肚明，秦尚書何故如此呢。”
“臣惶恐。”秦安道擦了擦眼角的汗。
他心里那個虛啊，暗道這楚臨丞是兩朝元老，不僅是你的老師，還是先皇的老師，他當然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呢，我又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今年剛剛被提拔上來的，我敢說皇家的茶是爛茶？幾個腦袋也不夠你砍啊！
劉閔也不在意他在想什麼，將他喚了起來。
“朕本有意重振大召榮耀，原想先收了東邊，再舉兵南下，到那時，何愁沒有好茶飲用呢？”他的表情有些慵懶，聲音卻顯得深沉，“無奈徐州初戰不利，當下北方又有異族襲擾，不知二位可有應對之策？”
其實不論是北方還是西方，一旦過了秋天進入冬季，便會有異族入侵，這是長期以來的定律。
兩個原因，其一，這些異族生活在草原貧瘠之地，主要以牛羊之類為食，天氣一冷，水草不接，僅靠牲畜的那些肉，根本無法再滿足他們的生活需要。
而秋季剛過，他們正是膘肥馬壯，農業民族又是剛剛收獲，正是糧食豐收之時，他們生性好戰，南下搶掠便也不是怪事了。
其二，他們逐水草而居，有著很強的遷移性，隨之而來的就是極不穩定的文明，大多數部落不事生產，而中原朝廷地大物博，尤其以絲綢，瓷器，茶葉三種特產聞名天下，那是他們夢寐以求的東西。
伸手要自然是不會給的，那便只有搶了。
當然，這些事情皇帝知道，大臣也知道，秦安道雖是兵部尚書，可有楚臨丞這個頂頭上官在場，對方不說話，他也不敢先行表態，只是默默的低著頭，佯裝在思考。
“陛下！”好一陣沉默，楚臨丞終于開口說道，“事有輕重緩急，以眼前情形來看，還是先讓劉將軍撤兵回來，馳援冀北，退了鐵勒部為重。”
劉閔微微皺眉，他命劉文泰東進徐州，這一仗可是準備了三個月之久，如今又大肆征糧，已經快要激起民怨，若是此時退兵，豈不是功敗垂成，前功盡棄？
“楚相！”他自然是極不甘心，眼楮中迸射出一抹狠厲，“難道我大召只有那十萬鐵騎可以為戰嗎？”
楚臨丞搖頭輕嘆，沒有說話。
“秦安道！”劉閔的聲音又冷了幾分，“你是兵部尚書，拿出一個主意！”
秦安道身子一顫，再次從凳子上滑了下來，他瞄了一眼楚臨丞，俯身拜道︰“皇上，眼下或許只有梁王……”
“梁王手下那十二萬兵馬是西北邊陲的最後一道防線，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動。”劉閔打斷了秦安道的話，略一沉吟，問道，“可否從各郡縣抽調府兵？”
“萬萬不可！”秦安道慌忙勸道，“各郡縣府兵都有城防之責，如果擅動，只怕會有流寇之禍，況且，況且……”
劉閔稍有不悅︰“有話直說！”
秦安道沒敢再說話，而是向楚臨丞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楚臨丞心領神會，輕嘆一聲就要站起，可剛動了一下，又腳下一軟坐了回去。
石念及心細，連忙上前將其扶了起來。
楚臨丞微微點頭，算是謝過了石念及，他對著劉閔拱了拱手，語重心長的勸道︰“陛下啊，老臣知道您的心思，可我們已經和東邊打了十年了，非但沒有一點成效，這國力反而越打越弱，如今國庫空虛，就連軍糧都要向百姓強征，老臣已經听說有不少地方因此起了民變，若再這樣下去，只怕先皇辛辛苦苦造就的基業，就要毀于一旦了！”
楚臨丞納頭下拜，秦安道戰戰兢兢，以石念及為首的宮女太監更是低著頭，噤若寒蟬。
劉閔的眼楮微眯，他看著楚臨丞這個老臣，有那麼一瞬間，真想直接下令將他處決了。
可他不敢，也不能，他心里比誰都清楚，這楚臨丞是先皇給他留下的一塊鎮國柱石，是西召朝廷的定海神針，就算再言談無狀，也是為了他這個皇帝，為了西召。
“楚相快快請起。”劉閔疾步繞過書案，將楚臨丞扶了起來，把他攙到座位上，輕聲笑道，“楚相心念百姓，朕豈會不知，只是二王叛亂，使我大召分裂，確為十惡不赦的大罪。”
“陛下……”
“楚相稍安。”劉閔微微一笑，轉身回到書案後坐下，“徐州的兵馬還不能撤，我們與南榮聯合進軍，若突然撤軍，便給了南榮入侵我國的理由。”
“那冀北……”
“冀北的事，朕已有了安排。”劉閔看向石念及，“去擬旨，既然羅晉懷疑張氏一族，便令他著手調查，另外讓梁王遣將領兵三萬馳援定安郡，與羅晉的兩萬冀北邊軍合兵一處，封羅晉平北將軍，令他入春之前，把鐵勒部趕回漠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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