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泉小鎮。
一個消失了幾年,又重新出現的邋遢男人,這段時間里的風塵僕僕,終于是趕在年關之前,回到了家鄉。
漢子走過小鎮東門的時候,發現幾年過去,那一排破破爛爛的木頭柵欄,已經換成了堅固石塊壘成的高牆。
大門算不得如何恢宏,可好歹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鄭大風唯一有點不太滿意的,就是以前自己身為看門人住的那間破屋子,居然已經沒了。
修建了一座宅邸,清晨時分,里頭還能听見幾聲雞鳴,門口豎立著兩尊大石獅子。
得,被人鳩佔鵲巢了。
這次回到家鄉,住哪兒呢?
鄭大風摸了把褲襠,有些憂愁,不同以往,以前的他,獨身一人,天大地大,哪里不能睡?
可現在自己的身後,還跟著一位姑娘呢。
男人這個東西,正不正經,要看出門在外的時候,身旁有沒有一位心儀的姑娘。
當然,這個姑娘,最好是還沒娶進家門的,要是已經成婚,天底下的男子,大多就沒所謂了,反正撈到了手。
吳荷在後面探頭探腦,抓住男人的一條胳膊,輕聲問道“掌櫃的,這就是你的家鄉?”
鄭大風點點頭。
然後吳荷就很是大煞風景的問了那個問題,“掌櫃的,你原先看門的宅子,現在被人佔了,那咱倆以後住哪?”
漢子一挑眉,“咱倆?!”
少女白了他一眼。
在東大門駐足片刻,漢子領著這次返回家鄉拐騙來的半個媳婦兒,一路彎彎繞繞,去往楊家鋪子。
幾年不見,現在的家鄉,跟記憶中的它,完全就成了兩個樣子。
特別是小鎮主街,老槐樹舊址那塊兒,修建的嶄新宅子,最多,酒樓飯館,錢莊青樓,樣樣皆有。
一座洞天,雖已破碎,可小鎮這邊剩下的機緣,也不少,哪怕只看此地的山水靈氣,都遠遠超過外界。
也因此,鄭大風就更加憂愁了。
之前在即將抵達小鎮的路上,在紅燭鎮那邊,漢子就稍稍打听過,關于原驪珠洞天地界的宅子買賣一事。
貴的離譜。
特別是靠近小鎮中心的地段,完全就是寸土寸金,大驪對外給出的價格,比老龍城內城還要夸張。
至于小鎮周邊的那些山頭,那就更貴了。
在這里購買宅子或山頭,三種神仙錢,都不太夠格,很多時候,得用金精銅錢來論處。
一路唏噓。
到了楊家鋪子,鄭大風神色變得緊張起來,深吸一口氣,做好被師父臭罵一頓的準備後,方才前去敲門。
開門的是一位睡眼惺忪的少年,鄭大風沒見過,不過也能猜得出來,肯定是師父新收的弟子,自己的師弟。
少年打著哈欠,“一大早的,有病啊?”
鄭大風撇撇嘴,這師弟,跟當年的自己,好像差不太多啊?
漢子搖頭道“不看病,看咱們師父。”
少年瞬間清醒,瞪大了眼,天邊殘留月光的映照下,視線中的麻衣男子,胡里拉渣,臉頰凹陷。
師父曾經提過的師兄?
鄭大風?小鎮以前的看門人?
出門一趟,這怎麼混成這副鬼樣子了。
少年輕聲問道“大風師兄?”
漢子笑著點頭。
少年立即端正模樣,畢恭畢敬的抱拳行禮,心里怎麼想,不重要,至少在表面,身為師弟還是要裝一裝樣子的。
兩人沒有機會閑聊。
因為就在此時,屋內傳來一道蒼老且沙啞的言語,“進來吧。”
鄭大風神色一凜,轉身看了眼一路跟隨他返鄉的少女。
楊老頭話語再次傳來,有些不耐煩的意味,“不用在那邊候著,都進來。”
漢子心頭一松,師父他老人家,今兒個這麼好說話了?
難不成是因為自己真的做了點讓他瞧得上眼的事?
比如拐了個媳婦兒回來?
這感情好。
兩人走入後院。
熟悉的後院天井下,坐著個熟悉的老頭子,依舊手持老煙桿,吞雲吐霧。
鄭大風立即行跪拜禮,“弟子見過師父。”
少女吳荷,一向聰慧,也是跟著欠身施禮,嗓音細膩,開口道“吳荷見過老前輩。”
楊老頭沒看鄭大風,面朝那位姑娘,擺出一個不太好看的笑容,點了點頭。
鄭大風起身後,搬來一條板凳,讓吳荷坐下,他自己則是蹲在老人身邊,撓撓頭,沒說話。
楊老頭吐出一口煙霧,問道“這次返回家鄉,不是帶了一根煙桿嗎?怎麼在小鎮之外丟掉了?見不得人?”
鄭大風愣了愣神,隨後掰著手指頭,答非所問,驚喜道“師父,你剛剛說的這句話,居然有整整二十九個字!”
老人笑道“其實沒有這麼多,我是看在你領了個媳婦兒回來的份上,不然的話,如果就你一個,你自己想想,配嗎?”
鄭大風更是喜出望外,一個勁拍打大腿,笑眯眯道“師父,這一句更多,四十個字!”
楊老頭敲了敲煙桿,抖落些許灰燼,緩緩道“你要專為數數而來,那就可以滾了,一輩子別來我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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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正襟危坐,“師父請說。”
老人擺擺手,“別,還是你問吧,看在你這次出門,做了一兩件事的份上,我可以回答你幾個問題。”
“問完之後,趕緊滾蛋。”
鄭大風早有腹稿,遂直接問道“師父,寧遠和陳平安,在書簡湖那邊,有結果了嗎?”
楊老頭說道“有了。”
鄭大風一怔,“都還好?”
這兩個年輕人,都曾擔任過他的護道人,一個九境,一個十境,于他而言,也都有不小的恩情。
無論如何,鄭大風都不想他們對上,不說別的,以後一座神秀山,一座落魄山,自己串門的時候,到底該先去哪個?
容易整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停頓片刻,楊老頭說道“都還行,都沒死,估計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在小鎮這邊,見到他們兩個了。”
老人豎起一根手指,“你還能問最後一個問題。”
鄭大風突然開始神色扭捏起來,欲言又止了半天,撓撓頭,方才小聲開口,“師父,想在您老人家這邊,借點錢。”
“做甚?”老人微眯起眼。
漢子說道“買間宅子,我鄭大風一介匹夫,睡哪都成,可小荷是正經人家的姑娘,總要有個住處,總要體面一點。”
怕師父不答應,鄭大風又急忙補充道“從師父這邊借的錢,總有一天,會還的。”
原以為自己說的已經足夠好,結果楊老頭當即搖頭,嗤笑道“徒弟學了師父的本事,成了山上人,沒混出個名堂就算了,居然還管師父借錢?”
“鄭大風,要臉嗎?”
漢子神色蕭索。
只是在看了眼對面那個少女後,鄭大風又鼓起勇氣,點頭道“臉這個東西,不要了。”
沉默許久。
楊老頭抽完最後一口旱煙,抖落所有灰燼,而後將其翻轉,用煙屁股指向藥鋪大門那邊。
老人說道“從這里走出去,過了東門,過了石拱橋,再沿著官道走上十余里,擺在你眼前的,會是一條岔路。”
“兩條路的盡頭,都有棲身之所,要怎麼選,你自己看著辦。”
楊老頭擺擺手,“滾吧。”
于是,剛到家鄉的男人,又再次離開小鎮,如一葉浮萍,領著那個願意陪他萬里迢迢走來的姑娘,踏上山間官道。
鄭大風來到師父說的那個岔路口。
兩條道路旁,都豎立有一塊大驪鑄造的引路石碑。
左為落魄,右為神秀。
鄭大風沒著急做出選擇,蹲在岔路正中間,拿著那根重新撿回來的老煙桿,開始吞雲吐霧。
這煙抽得厲害。
導致漢子咳嗽不已。
鄭大風再蠢,來到這,也知道師父是什麼意思。
選哪個?
師父又選了哪個?
愁啊。
……
鋪子這邊。
繼鄭大風之後,又有一人現身此地。
見了來人,楊老頭破天荒收起了煙桿子,笑道“阮大聖人,稀客。”
阮邛搬來長凳,落座之後,揚了揚手中的兩壺酒。
老人笑著搖頭,“不好這口。”
楊老頭問道“滿臉愁容,心神不寧,怎麼,又在擔心自己閨女?”
阮邛咽下一口酒,點了點頭。
老人難得開了個玩笑,打趣道“收寧遠做女婿,還能跟那劍氣長城攀上關系,有什麼不好嗎?”
阮邛答非所問,“老神君,能否跟我說說,我家秀秀和那小子,這趟北行路上,具體發生了什麼事?”
打鐵漢子補充道“這兩年,我經常去找那位大驪新北岳山君,從他那兒購買了許多山水邸報,知曉了不少事,
可很多事,其實都不知道一個具體的真假,很是模糊。”
“劍氣長城……真的攻入了蠻荒?真的被那位老大劍仙,一劍劈開了整座天下?”
“桐葉洲的大妖作亂,那個遞劍平亂的不知名劍修,到底是不是那小子?老龍城那場不為外人所知的神人大戰,是否又跟他有關?”
一口氣問了個遍。
楊老頭想了想,開始娓娓道來,當然,他只說可以說的,某些遙遠布局,只字不提。
阮邛听完之後,喝下一口酒,回到先前那個問題,緩緩道“寧遠這小子,人不差的,雖然當年算計過我家秀秀,可該如何就如何,實事求是。”
“秀秀要只是秀秀,不是什麼神靈轉身,那就由著她去了,所謂女大不中留,不外如是,何況那小子的家世背景,與我閨女兩相比較,也算是門當戶對。”
楊老頭笑道“所以?”
阮邛說道“可他有點太不安分,走到哪,都在作妖,我們修道之人,講究一個不問世事,閉關破境……”
“可這小子一路走來,腳步停過嗎?”
“讀書人的行萬里路,不是壞事,他走就是了,但怎麼走到哪,都有那麼多事要管?問劍廝殺的,還基本都是境界比他高的存在。”
男人嘆了口氣,搖頭道“我只想秀秀待在神秀山,在我為她開闢的府邸內,按部就班的修行,等到躋身十三境,先擁有在大勢洪流中自保的實力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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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子太不安穩了。”
“秀秀跟著他,我不放心。”
楊老頭嗯了一聲,點頭附和。
“可憐天下父母心。”
老人忽然看似無意的問道“阮邛,關于你家秀秀的修道之路,如果,我只說如果,有那麼一個可能,可以將那小子抹殺……”
“……你做不做?”
漢子沉默下來。
人間萬年,所謂修道登高,都有一個公認的說法。
沒別的,就是斬斷紅塵。
多少資質與天賦都極好的天才,就只是因為對一個在年少時分愛而不得之人,導致心魔滋生,一輩子停留在元嬰境,無望上五境大關?
多如繁星。
好比風雪廟神仙台的那個魏晉,不就是為情所困,劍不得出,他也就是足夠幸運,早年得了阿良前輩的指點。
要不然,魏晉可能直到現在,都還只是個元嬰劍修而已。
情之一字,最為妙不可言,也最為擾亂心神。
哪怕是山巔修士,一樣如此。
這個書上文字,細數人間萬年,造就了不知多少個痴男怨女,教人難堪,甚至做出一些旁人難以理解的蠢事。
楊老頭擺手笑道“說說而已。”
阮邛雙眼渾濁,還是沒說話。
楊老頭給了他一顆定心丸,慢條斯理道“放心吧,當年你能答應,讓阮秀南下劍氣長城,背地里,也算是賣了他崔�一個人情。”
“此舉,你相當于就是先給他投桃,那麼崔�,也肯定願意報李,所以不用過多擔心,這個大驪國師,會把事情做的盡善盡美的。”
“最起碼不會適得其反。”
阮邛默然,對于老神君的話,有些相信,有些就只是听听就好,別說他這個兵家聖人,恐怕就算當年的齊靜春,也難以猜透這個老人的所思所想。
身為龍泉劍宗宗主,除了教導弟子修行,平時還要打鐵鑄劍,已經足夠忙碌,所以漢子懶得去揣測這些門道兒,與人打機鋒,很累的。
听著就好。
楊老頭繼續說正事,“當年讓秀秀南下,除了我和齊靜春之外,其實最關鍵的,還是崔�的意思。”
“這個大驪國師,很早之前,就曾說過一句,我們已經錯失了一次機會……真是不得了。”
“所以你閨女那次南下,是重中之重,崔�需要這麼一位劍修,來為他謀劃大業,而在浩然天下這邊,唯一能死死捆住他的,就只有阮秀。”
“因為這個寧遠,曾經算計過她,心頭有了愧疚,為此,他就得還回去,哪怕待在劍氣長城,也有很好的前程,可他就是不得不來,
不得不第二次遠游浩然天下,不得不捏著鼻子,承受那麼多鳥人的算計,不得不背著成片的萬仞山,負重前行。”
老人突然笑呵呵道“一位遠古神女,是那麼好娶進家門的?”
阮邛咂了咂嘴,沒來由感慨了一句,“這頭繡虎,真是厲害。”
楊老頭跟著點頭,“確實厲害,一位讀書人,大驪王朝的國師,很多人都以為,繡虎在于棋力,在于布局,在于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殊不知,他真正厲害的,是算計人心,讓劍挑大妖的一位十四境劍仙,兵解之後,心甘情願成為他的左膀右臂,只需一枚喚作‘阮秀’的棋子而已。”
“一粒碎銀,換來山河萬里,嘖嘖,這筆買賣做得,真是沒有半點道理可講。”
言罷,老人轉移話頭,直截了當道“你阮邛不用太過擔心什麼,坐等女兒女婿歸家就可,你所擔心的那些,其實都不用擔心。”
“阮秀以後的大道,路上的那些荊棘,用不著她來,你那女婿寧遠,都不用旁人說,他就會自己去兜著。”
楊老頭取出老煙桿,來了一口,眯眼吐氣,天井上方,頓時漣漪陣陣。
“有些人生來,就是為別人而活的。”
……
阮邛離開藥鋪,一步縮地成寸,回了宗門。
結果在神秀山山腳,山門那邊,見到了一個粗布麻衣的漢子,還有一位長相秀氣的姑娘。
等候已久的鄭大風,立即拱手抱拳,笑道“九境武夫鄭大風,見過阮師。”
出門在外,與人言語,率先報出自身境界和姓名,誠意不可謂不足。
阮邛其實認得他,點了點頭,有些疑惑,問道“可是有事?”
鄭大風坦言道“想要在阮師的龍泉劍宗,謀求一個不大不小的職位,供奉什麼的,不敢苛求,敢問阮師……
看大門的門房如何?”
……
朱熒王朝。
寧遠負劍騎馬,頭戴斗笠,身後的兩個姑娘,同樣是如此裝扮。
自從甦心齋答應一起北上神秀山後,在朱熒王朝一座邊境城池內,寧遠再次大出血,給她買了一匹山上好馬,外加一把可以算作尋常法寶的長劍。
三人三騎三劍,這回沒有多做逗留,越過長長的邊境線後,朝著朱熒京師,一路縱馬疾馳。
一起跋山涉水。
甦心齋終于有那麼一點覺得,其實以鬼物之身留在人間,也不是什麼壞事,雖然不是人,可到底也能看見許多以往從沒見過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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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有意思。
比如在即將離開石毫國之際,在一座村鎮的某間宅子門口,寧遠帶著她倆,蹲在牆頭,看著相互對門的兩家門神吵架。
一方是大驪的袁曹門神,一方是石毫國的文武神將,雙方被人貼在門上,大半夜的,跑出來作妖。
吵的厲害了,也只是吵的厲害而已,雙方很有默契,絕對不會動手,之所以爭來爭去,也只是對于自個兒地盤的劃分不均導致。
巴掌大的地兒。
此後在一處山水形勝的杏子林內,還見到了一樁冥婚,女子是個淫祠野神,而即將成為她夫君的那個男人,上演了一出感人至深的場景。
世間有陰陽相隔一說。
而活人想要與死人成婚,沒別的,就得先去死。
那會兒,三人在杏子林勒馬駐足,親眼看著那個男人,自縊而死,被幾位陰物老嬤嬤,聯手剝離魂魄,然後抬上轎子,就此入贅。
寧遠帶著她倆讓開道路,其中一位老嫗,竟是還遞過來三個死人紅包,更關鍵的是,甦心齋口中的寧先生,居然也不覺得晦氣,反而笑眯眯的收下,說了一番好話。
那山神倒也大方,紅包裝的,居然是一顆雪花錢,換成銀子,足有一千兩。
離開杏子林時候,甦心齋還看見,寧先生並攏雙指,朝著身後極遠處……好像遞了一劍?
一片杏子林,邪祟退散。
甦心齋忍不住好奇,就問了寧遠,你這一劍下去,就不怕把那境界低微的山神夫人,也給打得魂飛魄散?
男人只說了一句話。
鬼物是鬼物,邪祟是邪祟,兩者之間,區別極大。
後來他們還見到了朱熒王朝的南岳大神,正在轄境內巡游,排場極大,類似城隍廟布局,山君老爺被人八抬大轎,左右文武判官,日夜游神,官吏小鬼,各司其職。
還在一處隱蔽的崖畔邊,偶然得見一座小秘境,很小很小,就只有一個涼亭的規模,破敗的亭子內,供奉有三幅神女畫像。
甦心齋親眼所見,其中兩幅畫里邊,各自走出一位漂亮美人,離開修道之地,去附近州城那邊,跟心愛之人私會。
其實就是采補陽氣,增長境界修為,甦心齋見寧先生沒有選擇斬妖除魔,也就沒有多問。
倒是剩下的那幅畫像上,後續同樣走出一位彩衣神女,看向寧先生的時候,滿臉嬌羞,春意漸濃。
秋波流轉,在這位神女褪下衣裙之前,寧遠招呼兩人,縱馬離開,惹得身後神女幽怨不已。
甦心齋哈哈大笑。
此去京師,足有兩萬里,甦心齋見到了許許多多對她來說很是稀奇,又很古怪的事。
離寧先生說的那個神秀山,越來越近,反過來,她甦心齋心心念念的師門黃籬山,就越來越遠。
但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的?
除了這些小事,其實也有幾次廝殺,對甦心齋來說,最為凶險的,還是在一座異寶現世的巨城內。
天材地寶,是一株結成金丹的草木精魅,被眾多譜牒仙師和野修聯手追殺,後來甦心齋才知道,其中甚至有寶瓶洲一等一的宗字頭仙家子弟。
諸如真武山,神誥宗,海潮鐵騎等等。
各路修士,布下天羅地網,在一座人口上百萬的巨城內,圍剿一株地仙精怪,術法頻出,真真正正的驚天動地。
然後甦心齋就看見,寧先生出手了,青衫仗劍而去,如入無人之地,但是他又沒有出劍。
一巴掌一個,打得那些山上仙師,滿地亂滾,抱頭鼠竄,有幾人在報出自家師門老祖之後,不但沒有讓寧遠停手,反而下場更慘。
幾巴掌平息風波,寧先生將那頭地仙精怪帶在身邊。
可又沒有攜帶多久,幾天後的一個黃昏時分,在某處荒郊野嶺,男人將其放生,重歸山林。
甦心齋差點被自家先生的這一行為,氣得吐血,那可是金丹境的草木精怪誒,多罕見啊,就這麼水靈靈的放走了?
最初認識男人的時候,她覺得寧遠的這些善心,是裝出來的,現在則是恰恰相反,甦心齋覺得他太過于仁慈了。
行走江湖,難不成就是一直往外撒銀子?
家底再多,也不能這麼糟蹋啊。
後來在一座高山之巔,三人一起坐在古松枝頭上,仰望天上一輪明月,無數條璀璨星河。
離天很近啊。
小妹半靠在兄長身上,她則是與寧先生背靠背,無緣無故的,男人第二次將那枚養劍葫遞給她。
她只好喝了一小口。
嗆死個人。
古怪劍修喝古怪酒。
一頭女鬼,站在高高的山巔枝頭上,莫名就有些傷感,沒來由,她也想不太通,到底為什麼會傷感。
微微晃蕩雙腳。
只是當轉頭看去,看見那個胡茬子粗如牙簽的青衫男人後,甦心齋又開始喜笑顏開。自己上輩子到底是造了多大福,才能遇到他啊?
以後跟著這個青衫劍仙,要做什麼呢?難不成一輩子就當個鬼?
嗯,想好了,既然都答應了他,以鬼物的身份,好好“活”下去,那麼將來寶瓶洲第一位上五境陰物,就由我姓甦的來好了!
仙人酣睡古松,一夜匆匆而過。
又是幾天後。
在大年三十之前,風塵僕僕的三人,終于抵達朱熒京師,寧姚見到了大嫂,甦心齋見到了先生的夫人。
好像直到此刻,才終于走出了那座書簡湖。
雷鳴過後,是那溫柔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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