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秀走出屋子的時候,裴錢正守在那口大鍋旁邊,小姑娘趴在地上,毫無形象的撅起屁股,往底下吹氣。
火勢凶猛,鍋里的藥湯沸騰不已。
裴錢听到動靜,回過頭來。
奇怪,不知怎的,師娘今天……怎麼臉上紅紅的?
視線一掃,裴錢就發現了不對勁。
姐姐胸前的扣子,怎麼少了兩顆?
師娘在裴錢心里,一直都是大家閨秀的典範,只說穿著這方面,一直都是很得體的,絕對不會出現……這麼潦草的一幕。
誰干的?
而很快,裴錢好似就想到了什麼,看向阮秀的眼神,滿是希冀。
阮秀沒有回話,只是笑著點頭。
裴錢瞬間就領會了意思,紅衫小姑娘一沖而起,撒丫子狂奔,一溜煙進了屋子。
我就說嘛,這天底下,敢欺負、能欺負師娘的,也就只有自己師父了。
她又不是沒見過,還不止一次,比如當初在渡船上,裴錢就經常看見,師父他老人家,把秀秀姐抱在腿上,做一些不可描述之事。
但她每次都沒看全。
沒辦法,每回剛剛偷看沒多久,師父就能發現她,而且每一次,都會賞她一個板栗。
裴錢進了屋子。
見到了那個靠座床榻的男人,小姑娘的喜悅,又轉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點心虛。
裴錢乖巧的坐在床邊,輕聲喊了句師父。
寧遠一向心細,瞧出了名堂,問道︰“闖禍了?”
裴錢連忙搖頭,表示沒有。
寧遠好奇道︰“那怎麼蔫了吧唧的?”
“難不成是看見師父沒死,你很傷心?”
裴錢一愣,趕忙搖頭,“不是的。”
她想了想,又撓了撓頭。
最後還是略帶遲疑的,把之前那件事,一五一十的說給了師父听。
最後她說道︰“師父,對不起。”
寧遠笑了笑,問道︰“為什麼要跟我道歉?”
“你做錯了什麼嗎?”
男人搖搖頭,“沒有的。”
話鋒一轉,寧遠又緩緩道︰“當然了,不是說這件事你做的沒錯,而是對于師父來說,你做的沒錯。”
“能听懂嗎?”
裴錢皺了皺眉,“師父,我不太懂哩。”
寧遠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笑著解釋道︰“師父受了傷,你擔心我,想著幫點忙,這很好,說破了天,也是對的。”
“但這只是對于我來說。”
他指了指門外,耐心道︰“可是就因為擔心師父,你就想把小白殺了炖湯,這肯定就是不對了。”
“小白雖然境界低,沒什麼用,但既然進了我們家門,自然就是自家人,你說對不對?”
“那麼對于自家人,親近之人,我們又該如何對待?”
裴錢小聲嘟囔,“可是在我心里,師父和師娘,才是第一啊。”
寧遠屈起二指,作勢要給她來一記板栗,裴錢則是縮了縮脖子,心虛得很。
寧遠認真的想了想,回答道︰“對于親近之人,其實無論怎麼做,怎麼去呵護,都是沒問題的。”
“但做事,卻要三思而後行,先想好,為什麼要做,做了之後,可能會承受什麼後果,最後再兩相比較,思量再思量。”
裴錢似懂非懂。
她問道︰“可是師父,就算是親近之人,也有高低之分吧?就像在師父心里,秀秀姐一定是排在第一的,對不對?”
寧遠點點頭,承認道︰“這個自然,也是沒辦法的事,世間之人,各自心頭,也都有一個親疏之分。”
“好比你師父我,也是一樣的,但在我心里,排在第一等的,不止是你的師娘。”
裴錢來了興趣,輕輕晃蕩雙腳,好奇道︰“那麼師父,還有誰啊?”
寧遠剛要開口,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居然被一個小破孩帶跑偏了,再次屈起二指,不同于第一次,這回結結實實的給裴錢頭上來了一下。
疼的她齜牙咧嘴。
寧遠稍稍加重語氣,“裴錢,你擔心師父,這是對的,也是身為一個弟子的分內之事,但你的那個做法,肯定是錯的。”
“你沒有對不起我,該去道歉的,是小白,這回懂了沒?”
裴錢立即響應一聲,剛要起身,又被男人按住肩頭。
寧遠微微低頭,看著自己的這個弟子,輕聲說了個謝謝。
裴錢一頭霧水,扭捏道︰“師父,我都沒幫上什麼忙誒。”
男人笑道︰“可是師父听說了這件事後,變得很是開心啊。”
“你還小,十歲未滿,該玩就玩,很多事,用不著你去擔心,更加不用你來做,你能想著我,師父就很開心了。”
裴錢仰起臉,愣愣道︰“那在師父看來,我到底有沒有用啊?”
寧遠重重點頭,“有的。”
“真的?”
“你還不相信師父?”
裴錢點頭如搗蒜,嘿嘿笑道︰“信得信得。”
看著這張已經不算太黑的臉龐,寧遠忽然忍著痛,改為坐在床邊,認真問道︰“裴錢,有沒有想過,等到將來自己出門游歷江湖,是個什麼模樣?”
裴錢撓了撓頭,“沒想過哩。”
寧遠輕聲笑道︰“其實可以想一想的,畢竟這也是遲早的事,
你現在就已經是四境武夫了,憑你的本事,再過四五年,少說也有七八境,總不能一直關起門來修行吧?”
裴錢問道︰“這樣不行嗎?”
寧遠想了想,搖頭又點頭,“行的,閉門修煉,從來不是什麼壞事,但在師父這邊,還是希望你能多去走走。”
男人拍了拍大腿,笑眯眯道︰“就跟師父一樣,背上劍,掛上養劍葫,選一個想去的地方,過山過水,走走停停,
路見不平,打得過的就打,打不過的就跑,也會認識三五好友……
裴錢,你不是一直想當大俠嗎?”
小姑娘皺著眉頭,遲疑道︰“可是師父……”
寧遠擺擺手,打斷道︰“裴錢,處處學你師父,你認為好嗎?”
裴錢反問道︰“不好嗎?”
男人咧嘴笑道︰“自然是好的,但怎麼說呢,又有點不好。”
“咱們學本事也好,學做人也罷,不能挑挑揀揀的,旁人身上有可取之處,那就是好東西,就應該想盡辦法弄到自己身上。”
“你認為師父最好,這沒關系,很正常,但不能就覺得除了師父以外,世上就沒好人了。”
裴錢低下頭,悶悶道︰“但是師父,一路走來,咱們遇到的人里,好像大部分都是壞人,要麼就是心術不正的。”
她解釋道︰“我看過好多人的心境,可就沒有一個是干干淨淨的。”
寧遠搖頭道︰“但是你的師父我,心里頭也不干淨啊。”
一襲青衫伸出手掌,搭在她腦袋上,輕聲道︰“其實這世上,就沒有完全干淨的一個人。”
“人這個東西,有些時候,不干淨,已經是最大的干淨了。”
裴錢眨著大眼,“听不懂哩。”
寧遠笑道︰“沒關系,我跟你這麼大時候,也不懂這些的,那麼說到現在,你還想不想以後獨自去游歷江湖了?”
裴錢猛然點頭,“去!”
她扯住男人的衣袖,嬉皮笑臉道︰“師父,那等到將來我準備下山的時候,你要送點什麼東西給我不?”
寧遠拍了拍床頭擱著的長離劍。
又摘下養劍葫,在她面前晃了晃。
最後男人說道︰“九娘給的那頭黑毛驢子,你要是不嫌棄,也可以送給你,馱著你去走遍天下。”
裴錢臉上笑開了花。
小姑娘告辭一聲,奪門而出,最後跑到那方小水池邊站定,有模有樣的作了一揖。
嘴里開始碎碎念,都是一些道歉之言。
一條手臂粗細的白色水蛟,從池子里抬起上半身,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小姑娘。
做啥 ?
鬧哪樣?
我听不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