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獄外。
一劍修一大妖之間,不足十丈。
這頭背劍老猿,只是站在那兒,身形就好似如山岳般高聳。
黃庭哪怕看不出它的道行深淺,光靠這種氣勢,其實心里已經有了一番定論。
老猿已經躋身仙人境。
黃庭輕輕握住劍柄,沒有回它的那番話,而是微眯起眼,問道︰“白猿前輩,是你……對嗎?”
老猿笑了笑,充耳不聞,看向黃庭手上的那把雪白長劍,“黃丫頭,去了一趟藕花福地,雖然修為沒有什麼進展,但這把劍,品相還是不差的。”
“恐怕只在仙兵之下,要是溫養個三五十年,說不定就能成為真正的仙兵。”
黃庭重復了一遍,沉聲問道︰“白猿前輩,是你,對嗎?”
老猿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笑問道︰“黃丫頭,有些事,真就這麼難以相信嗎?”
它左右張望了幾眼,點點頭,笑呵呵道︰“不錯,黃丫頭也算是有了點心機,竟然把太平山道士,都趕了出去。”
“可是丫頭,那你怎麼辦呢?”
如今的太平山,方圓千里之地,空無一人。
宗主宋茅,與那位老天君之前就已經離開,與書院聯手,追殺那頭禍亂扶乩宗的仙人境大妖。
而黃庭回來之後,除了立即飛劍傳信給師尊之外,還將其余留在太平山的門人子弟,全數趕下山去。
老猿雖然待在井獄深處,看似兩耳不聞窗外事,其實全都知曉,只是沒有阻撓罷了。
因為時機未到。
殺一些太平山小道士,沒有半點用處。
女子一襲太平山道服,無風自動,周身三丈之地,一縷縷教人不敢直視的璀璨劍意,徐徐上升。
黃庭臉色難看,沉聲問道︰“為什麼?”
短短三個字,其中意思,卻有極多。
身為太平山鎮山供奉,三千年道法侵染,為什麼還要選擇背叛?
既然選擇背叛,當年又為什麼要傳我劍術?
白猿搖搖頭,反問道︰“黃丫頭,你說呢?”
黃庭不再開口,更是沒有猶豫,身形一晃,退至數百丈開外,隨後並攏雙指,單手掐訣。
太平山主峰,率先有一道劍光升起。
其余十數峰上,劍光緊隨其後,以主峰劍光為首,眨眼之間,攀升至雲海深處。
總計十八條劍氣長虹,貫通天上地下,太平山數百里地界,開始出現無數道青色絲線。
互相交織,遮天蔽日,太平山護山劍陣,瞬間開啟!
這門“古劍劍陣”,是由太平山鎮山古劍為樞紐,牽連其他峰上品秩不低的長劍組成。
殺力極大,一經催動,總計十八劍,劍劍不停,其中每一劍的最低殺力,都有元嬰劍修的水準。
主峰古劍,甚至能斬仙人境。
黃庭是祖師堂嫡傳,自然有驅使太平山大陣的資格,這也是她唯一的底氣。
倘若老猿還是玉璞境,就算元嬰境的黃庭不敵,多少也能打一打,不至于被人砍瓜切菜一般打死。
但白猿分明已是仙人境,直接問劍,黃庭恐怕接不住三劍。
大陣一起,女子劍仙一步踏上高空,十八道劍光隨之一同直落,最後懸浮在黃庭身後。
這還沒完,女子眉心大開,一把溫養多年的本命飛劍,一掠而出。
飛劍一分為三,各自循著天地間的軌跡,去勢極快,分立三方。
護山大陣之內,又有飛劍小天地,困住太平山主峰,也將老猿所在的井獄,籠罩其中。
女子身後,一把借來的半仙兵長劍,瞬間出鞘,劍身雪白,劍氣更是雪白。
黃庭持劍而立,一雙眸子,劍意洶洶,低頭與抬頭的老猿對視。
她最後問了一句。
“大妖白猿,背叛我太平山,可曾後悔?!”
主峰山腳,老猿站在原地,望著比山巔還要高的那個女子,毫無動作。
其實以它的修為境界,雖然黃庭此前結陣速度很快,不過十幾個眨眼,但如果真要出劍,輕易就能打斷。
可它沒有如此做。
要是說老猿在浩然天下待了三千年,有沒有什麼不舍之物……
有的,就是這個在它口中的黃丫頭。
畢竟三千年,再如何鐵石心腸,也總會有些許留戀之物。
黃庭幾次詢問,不敢相信它白猿是蠻荒奸細……
反過來,其實白猿這邊,也不太願意把這個看著長大的小姑娘斬殺的。
當年井獄初見,它其實對于這個黃丫頭,就很是看好。
小黃庭每次偷溜進井獄,數次凶險時刻,也都是白猿將她撈了出來。
之後還破例,傳了黃庭白猿背劍術。
背劍之術,殺力無窮,別處可學不來,是白猿這一脈的本命劍術。
只說這個,就能看得出來,白猿對于黃庭,是足夠重視的。
老猿曾經都想過,如果它是浩然本土妖族,與蠻荒那邊毫無干系……
或許它真的就只是太平山鎮山供奉了。
或許它會謹遵開山祖師的教誨,在太平山單開一脈,開峰之後,廣招門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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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黃庭,也會成為它的嫡傳弟子,完整接下它這一脈劍術。
此後千年萬年,開枝散葉,綿延開來。
但是可惜,這些都不成。
因為它是妖啊。
還是蠻荒天下的妖。
所以此刻,它出劍了。
白猿身後,一把千年不曾出鞘的古劍,瞬間破空而去。
長劍驀然幻化百丈,恢宏而浩大,從山腳一路登高,劍氣之盛,好似能與日月爭輝。
在這之前,黃庭就已出劍。
身後十八道劍光,接連而出,劍光顏色各異,從山巔迅猛下落,每一把長劍劍尖,皆是指向山腳白猿。
只是可惜,老猿出鞘第一劍,就將這些堪比地仙劍修殺力的飛劍,給打的化作齏粉。
十八把長劍,最後只剩下主峰那把鎮山古劍,其余全數崩碎,散作漫天稀碎劍光,人間出現了一場劍光雨落。
黃庭面不改色,掐訣不斷,手中半仙兵脫手而出,半道與那把鎮山古劍交匯,歸攏作一線,再度攻殺。
從始至終,她都只以太平山大陣迎敵,一直沒有動用自身境界。
而在此過程中,主峰天幕處,已經出現了一個巨大漩渦,海量天地靈氣迅速匯聚,化作一條靈氣溪澗,最後直落人間。
一劍打退兩把半仙兵長劍,老猿意態閑適,望向山巔,嘖嘖笑道︰“黃丫頭,強行抽取太平山靈脈,想要一鼓作氣躋身上五境……值得嗎?”
“如此草率,就算給你破境,恐怕也會毀了大道前程,至于嗎?”
“退一步講,就算你甘願舍棄大道登高,如此抽調山水靈脈,以後的太平山道士,拿什麼修道?”
黃庭充耳不聞,全力運轉太平山登高法,體內人身小天地,更是瘋狂震動。
頭頂的靈氣溪澗,筆直一線,全數被她收入氣府,境界氣息,節節攀升。
她所能想到的法子,只有一個,就是破境。
強行抽干太平山靈脈,躋身玉璞境後,雖然肯定殺不了老猿,但怎麼都能抵擋一段時間。
在這場廝殺之前,她就收到了師尊的飛劍傳信,得知太平山兩位老祖師,已經在返回途中。
那麼自己只需要堅持到那個時候,就足夠了。
什麼大道不大道,太平山如果都沒了,要大道何用?
黃庭心頭,忽然閃過一絲畫面。
那時在客棧門外,那個青衫劍修曾對她說了一句話。
一句讖語。
太平山上修真我,祖師堂中續香火。
黃庭那時不懂,就直接問了這話意思,那個年輕人就挑明了說,你黃庭,是太平山最後一炷香火。
黃庭差點就要提劍砍人。
她再蠢,也知道寧遠說的是什麼。
自己要是最後一炷香火,那麼其他人呢?其他太平山門人……去了哪?
還能去哪,死了唄。
要不然怎會說是最後一炷香火。
這句讖語,黃庭一直耿耿于懷。
所以在回到太平山,得知師尊與老天君前去追殺扶乩宗大妖之後,黃庭就做了一件事。
祖師爺不在,修為最高的她,就成了代宗主,隨後一紙下令,把所有留在太平山的弟子,全數趕下山去,明面上就是要讓他們下山斬妖。
所以現在的太平山,才會出現除了她自己,空無一人的情況。
能不能殺白猿,不知道,估計不能。
但那個挨千刀的寧遠,他那句讖語,注定不會實現。
因為她黃庭,絕對不會做那最後一炷香火。
要死就死第一個。
白猿微眯起眼,嗤笑道︰“黃丫頭,你怕不是忘了,你這個宗主,是暫任,而我,才是太平山的鎮山供奉。”
話音剛落,老猿手掌一攤,那把古劍飛還入手,先是隨手一劍,劈開黃庭祭出的兩把長劍,而後輕輕一拋。
卻不是斬那企圖破境的黃庭,古劍筆直上升,半道上,就已幻化數百丈長短,巨劍直去雲霄。
一劍破開天幕,仙人境劍修大妖,直接打爛太平山護山劍陣!
大陣告破,黃庭頭頂那處靈氣漩渦,瞬間崩潰,蔽日遮天的那張“劍光大網”,更是土崩瓦解。
抬頭望去,無數星光,好似再現當年那場劍光術法雨落。
破境被阻塞,黃庭無法抑制的吐出一口鮮血,氣府那些來不及轉化的真氣,立即狂暴,猶如洪水猛獸,開始“橫沖直撞”。
被人干擾破境,哪怕今日不死,黃庭最少最少,也會跌境,要是修繕不夠妥當,別說什麼上五境,能繼續待在地仙都要燒高香了。
太平山建立三千載,素有古風俠氣,門人弟子,代代皆以斬妖除魔為己任。
可斬了這麼多年的妖,除了數不盡的魔,結果最大的一只畜生,就在眼皮子底下。
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太平山其實有兩座大陣,老天君手里的光明鏡,是一件貨真價實的仙兵,用以尋魔照妖,哪怕是玉璞境,都能將其困住片刻。
只是照妖之鏡,主在尋妖,論殺力,還是要以這座護山劍陣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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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太平山的最大殺招,當年那位開山祖師,道法通天,坐化之前,曾仗劍遠游天外,劍落一顆璀璨星辰。
用這顆星辰,祖師爺窮盡人力物力財力,仿造人間四仙劍,打造出四把鎮山古劍。
其中每一把,都是半仙兵品秩,雖是仿造,但在四劍結陣之後,殺力不會弱于真正的仙兵。
傳承三千年,四把古劍,各有去處。
一把宗主持有,一把在那位輩分極高的老天君手上。
第三把,供奉在主峰祖師堂內,也就是黃庭敕令的那把古劍。
而最後一把,恰好就在老猿手中。
背劍白猿身為鎮山供奉,數千年下來,除了斬殺逃逸妖魔,還有無數次潛行下山殺敵,功勞什麼的,早已達到了“功無可封”的境地。
最終,在千年之前,那一代的太平山宗主,力排眾議,將四把古劍之一,賜給了井獄白猿。
四把鎮山古劍,全數匯聚結陣,方才是全盛姿態,殺力之大,甚至能傷飛升。
但黃庭只有一把。
這種殺力,自然就大打折扣。
更別說,老猿手上還有一把一模一樣的古劍。
它雖然不能掌握四劍大陣,但是以仙人境修為,外加古劍之威,打破一座半吊子的護山劍陣,輕而易舉。
大陣告破,女子劍仙黃庭,落在太平山主峰之巔。
老猿打碎大陣之時,她的飛劍小天地就一同破碎,本命飛劍此時已經返回,懸浮在女子身側。
古劍歸鞘,白猿緊隨其後,一步踏上山巔,兩人相隔百丈,各自站定。
黃庭身後,是一座祖師堂,供奉著太平山歷代祖師。
女子持劍不退一步,絲毫不管體內的氣機動蕩,一身道服熠熠生輝,那是她的劍意顯化。
白猿依舊是胸有成竹的模樣,神色淡然,“黃丫頭,其實我很看好你的,當年差一點,我就萌生了收徒的想法。”
見她不言語,老猿也不惱,開始沿著崖畔散步,自顧自說道︰“丫頭,我確實是蠻荒奸細,這點沒錯。”
“可我當年,也曾有過別的想法。”
它唏噓道︰“三千載……如此漫長的歲月,久留太平山,怎會沒有半點感情呢?”
黃庭嘴唇微動,冷笑道︰“畜生。”
白猿揉著下巴,微笑點頭,“對,黃丫頭,就是畜生這兩個字,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讓我一直沒有違背本心。”
老猿在崖畔席地而坐,面向主峰之外,望著蒼茫夜色,嗓音沙啞道︰“黃丫頭,你知道嗎,三千年來,我下山的次數,雖然很多,但基本不會在太平山露面。”
它伸出三根手指,“露面的次數,總計就只有三次。”
“而每一次,我都能听到這兩個字。”
“……憑什麼?”
“憑什麼我等妖族,在你們人族嘴里,就只能當個畜生?”
“憑什麼你們殺妖,就是懲惡揚善,我等吃人,就是妖魔鬼怪?”
以一個立場來說,老猿這番話,還真挑不出什麼毛病。
黃庭始終報以冷笑,“三千年來,我太平山可曾虧待過你?”
白猿點頭,“沒有。”
黃庭吐出一口血水,“那你還不是畜生?”
老猿喃喃道︰“我也沒說我不是畜生啊。”
就在此時,仙人境大妖,背後古劍,開始寸寸出鞘。
老猿問道︰“黃丫頭,與我問劍,為何不用我的白猿背劍術?”
黃庭沒有言語,蓄勢已久的她,已經積攢出了最後一劍。
女子眉心處,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金色文字,一道朦朧的金色光柱,去往天外。
白猿瞥了眼天上,三千年修道,它的見識可不少,瞧出了些許端倪,笑道︰“天干地支?”
“看來你在藕花福地得到的機緣,確實不算少。”
它搖搖頭,“可依舊不夠。”
“我原本以為,你在福地歷練一甲子,返回太平山之時,起碼都躋身了上五境……”
“結果還是元嬰,令人大失所望。”
白猿站起身,隨手握住古劍,“丫頭,我知道你在等什麼,但我可以告訴你,我之所以到現在再殺你,也是為了等人。”
“你不願用我的背劍術,無妨,那我就用這一劍,來殺你。”
“太平山覆滅,就在今朝。”
話音剛落,白猿一劍橫掃。
傾力一劍,劍氣之盛,光照數千里地界。
黃庭接連遞出兩劍,隨後僅是瞬間,身形就被劍光所淹沒。
縴細腰肢,從中而斷。
劍光猶有余力,掃蕩山巔,一座太平山祖師堂,中間出現了一條微不可查的細線。
那句年輕人的讖語,最後沒有實現。
寶瓶桐葉兩洲,世上再無南黃庭,只剩一個北魏晉。
太平山黃庭,率先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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