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進了門,客棧里面,頓時開始雞飛狗跳。
老板娘的叫罵,小瘸子的哀嚎,還有駝背老廚子的咳嗽,相互交織。
樓上還有朗朗書聲傳來,一個女子讀,一個小姑娘跟著念。
黃庭之前就已經仗劍離開,說是穩固了境界之後,要去找一處無人打攪之地,出劍感應一番“新天地”。
好似之前的事兒,從未發生過。
這些嘈雜之聲,落在門外的兩人耳中,就成了所謂的人間煙火。
寧遠無事一身輕,如今剩下的幾頭大妖,不用他費心勞力的去尋覓斬殺,這種滋味,可不就是美得很嗎?
鐘魁大抵也是如此,他境界低,不到上五境,是無法參與這場即將展開的大妖圍剿的。
兩人坐姿如出一轍,都是背靠門牆,喝著小酒,雙眼微眯,中間趴著一條土狗。
鐘魁摸著狗頭,輕聲說道︰“寧遠。”
寧遠沒反應過來,抱著佩劍,輕微應了一聲。
邋遢男人差點笑出聲。
輕咳數下,鐘魁又擺出認真神色,問道︰“寧遠,你是想讓我成為你那地支劍陣的其中一字?”
聰明人就是好聊天。
寧遠絲毫不掩飾,點了點頭。
書生笑著搖搖頭,“我要不是讀書人,是什麼仙家子弟,或是山澤野修,說不定就直接答應了。”
年輕人再度點頭,面無表情道︰“可惜你是個讀書人。”
“我見過的讀書人不多,只有那麼寥寥幾個,但是每一個,過的都不太如意。”
鐘魁對他說過功德竹一事,也是因為這個,寧遠才有了這番話。
浩然天下的每一位儒家門生,在那中土文廟,都有一棵功德竹。
學問越高,功德越大,竹子就會越高。
要是哪天死了,這棵竹子就不會再繼續生長,砍伐之後,制成玉簡,供後世讀書人使用。
一代又一代,傳承至今。
似鐘魁這種君子,其實都還算好的。
文廟的晉升體系,其實不是什麼隱秘,最初入書院,只是普通學生,讀書之後,修為日漸提升,就會被書院降下事務。
學生開始走出書院,去往一地治理,若是積攢的功德足夠,就會被書院提名,封為賢人。
而賢人的職責,就不再是村落小事,往往都需要坐鎮一座城池,教化一地人心,鎮壓一地邪祟。
再往後,就是如鐘魁這般的君子了。
君子要管理的轄境,最低最低,都得是某國京城之流,甚至是一人管一國。
至于君子之上的正副山主,需要處理的事務,那就更多,翻上好幾番。
最後的天幕聖人,就不單單是學問有多大,功德有多少的問題了,在境界層面上,也要達標。
最低都得是仙人境,才堪堪有坐鎮一洲山河的資格。
而寧遠知道的,又不止這些。
浩然天下的所有天幕聖人,其實都已經“死了”。
現在坐鎮九洲五湖四海的聖賢,都只是一道陰神而已。
而陽神和真身,都跟隨那位禮聖,一同去了天外,阻截那撥以披甲者為首的神靈余孽。
每一位天幕聖人的誕生,都必將伴隨一份大道誓約。
陰陽兩神,自願分離,陰鎮地,陽守天,終其一生,修為不得寸進。
天幕聖人倘若哪天以完整真身返回家鄉,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徹底死了,聖人去,裹尸還。
所以寧遠才會如此看重這個鐘魁。
劍氣長城之人,確實敵視浩然天下,但絕對不是敵視這些讀書人。
就像家鄉的那群劍修,也有一個敬重的浩然劍客,他叫阿良。
鐘魁突然嘿嘿一笑,歪過頭,嬉皮笑臉道︰“不過也不是不可能,你可以暫時給我一字,等到將來,你要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我再考慮考慮前去幫你。”
寧遠笑問道︰“想要哪個字?”
鐘魁笑眯眯道︰“就那個“丑”字好了。”
青衫劍修點點頭,二話沒說,催動劍魂去往金丹所在的氣府,直接一劍下去,斬落一個金色文字。
牽引出氣府,經過幾道關鍵竅穴之後,從眉心透體而出。
寧遠一把塞給了君子鐘魁。
落魄書生愣愣的看著這一幕,有些難以置信,朝他眨了眨眼。
“就……就這麼給我了?”
寧遠反問道︰“不然呢?難不成還要沐浴焚香,齋戒個七七四十九天再給你?”
鐘魁皺眉道︰“你可知這些文字的品秩好壞?”
寧遠搖頭又點頭,“知曉個一二,品秩很高,但肯定比不上你們儒家的本命字。”
“何況我要來沒什麼大用,我不是讀書人,只能將它煉化,無法在這些文字之中,感悟到任何的玄妙。”
他兩手一攤,“說簡單點,就是我腦子不行,讀書什麼的,就是個臭皮匠。”
鐘魁說道︰“可那位齊先生,選擇把這座十二地支大陣交給你,不就是想要你細細研讀,日後修身養性,當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
寧遠神色蕭索,再度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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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文字,不是齊先生給我的,何況先生他……或許也不想讓我做個讀書人。”
“我這輩子,也都不會是什麼讀書人,就只是個劍客而已了。”
鐘魁便沒有多說,收下文字後,當場煉化。
寧遠看的眼皮子一抖。
這才是讀書人嘛,竟是不到盞茶時間,就將國師大人的丑字煉化,歸攏至氣府。
完事之後,鐘魁站起身,朝著青衫劍客作揖行禮,道了句謝。
听他說,憑這個地支文字,恐怕在不久後,至多兩三年的時間內,他就能躋身上五境。
但寧遠卻沒有受他這一禮。
年輕人一把抄起鐘魁的雙手,四目相對,眯眼而笑。
一臉的不懷好意。
鐘魁嘴角一抽,只見這個來頭不小的青衫劍客,掏出來一大疊空白紙張。
寧遠笑眯眯道︰“鐘魁,道謝什麼的,那都太俗了,不如你就幫我畫幾道符?”
不等書生言語,他就朝身後一抓,將客棧的一張桌子抓了出來,而後迅速取出筆墨紙硯。
動作之快,不過是幾個眨眼之間。
望著那一大摞白紙,鐘魁皺眉道︰“幾張?”
寧遠扶著他落座,隨口道︰“不多,把這些畫完就好。”
年輕人掰著手指頭,一一道來,“鎮劍、鎮妖、鎮山、鎮海、鎮魔,這些,你幫我每個畫五張就可。”
“神行方寸符,三才殺陣符,上清誅仙大陣符,也是各來五張。”
寧遠一拍額頭,“對了,最後剩下的,你就自個兒琢磨琢磨,寫點吉利話,最好帶點什麼趨吉避凶的意思。”
“往後我回了家鄉,要是建了宗門,就把你的字貼在山門處,對你來說,不也是臉上有光的美事?”
鐘魁嗯了一聲,拿起毛筆,“就這麼點兒?”
“還有沒有了?”
寧遠認真的想了想,“沒了。”
落魄書生點點頭,左手挽袖,右手提筆,開始落字。
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當場寫了兩個字。
“傻逼。”
鐘魁手一抖,毛筆就給他扔了出去,沒好氣道︰“寧遠,你當我是什麼?”
“畫符有這麼容易?”
“真要這麼容易,幾十年下來,我那兜里豈會只有這麼點神仙錢?”
書生一屁股坐下,一副滾刀肉的模樣,鼻孔朝天,“要畫你畫,反正大爺我畫不出來,你說的那些,我一個月都不一定能畫完。”
寧遠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怒道︰“姓鐘的,你畫不畫?!”
鐘魁同樣大怒,“不畫!”
他指了指桌上那厚厚的一沓紙,唾沫星子四濺,“你瞅瞅你的紙,糙的給人擦屁股都不樂意,毫無品秩之說。”
“筆也是尋常貨色,想讓我給你畫幾十張,還他媽是清一色的上品符 ,你仔細看看,我是君子,可不是什麼聖人!”
寧遠咦了一聲,有些疑惑,“不是嗎?”
“難道我看錯了?我還一直以為你是儒家的某位聖人呢。”
鐘魁冷笑一聲,“少來,這種戲耍毛孩的法子,你也好意思搬來給我用?”
寧遠輕聲說道︰“聖人...鐘魁?”
青衫書生咂咂嘴,“寧遠,夠了啊,我可以幫你畫符,但肯定畫不了這麼多。”
“你說的那些,我最多每樣給你畫一張。”
一襲青衫松開手掌,抱拳行禮道︰“劍客寧遠,多謝鐘聖人。”
鐘魁豎起兩根手指,“每樣兩張,不能再多了。”
寧遠立即咧嘴一笑,點頭如搗蒜,“夠了夠了,我原本也沒想要那麼多。”
落魄書生撿回那只毛筆,卻遲遲沒有動作,最後直接撂了下來,啪的一聲按在桌面。
鐘魁面無表情道︰“畫符之事,明日再說,我身為書院君子,還有職責在身,需要按例巡查大泉邊境一帶。”
寧遠兩手撐著桌面,神色不善道︰“堂堂君子,居然能做出言而無信之事?”
“鐘魁,你還有沒有半點良心了?”
“你的一身浩然氣,難道都是從狗身上弄來的?!”
書生臉上不起波瀾,義正言辭道︰“畫符事小,監察事大,若是因為這個,導致某些妖魔禍害人間,殘害生靈百姓……”
寧遠趕忙伸出一手,嘆了口氣,打斷道︰“行行行,我替你去監察大泉王朝,你就負責在客棧畫符,這總沒問題吧?”
書生咂了咂嘴,想了想後,點點頭。
寧遠的實力,毋庸置疑,肯定高過他,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鐘魁既然能跟寧遠扯上這麼久,自然在心底已經有過了一番認可。
不說別的,在某些方面,兩人是一樣的,可以說是同道中人。
脾氣什麼的,更是沒的說,太對味了,滿嘴的屎尿屁,又臭又香。
寧遠直接取出一整壇忘憂酒,擱在桌面上,讓他敞開了喝,喝完了還有。
畢竟畫符如作詩,古人多少詩情,都是出自于酒興之後?
他沒有立即離去,而是先進了客棧,找上九娘,索取了一張面皮。
九娘身為天狐,對于畫皮一道,完全就是手到擒來。
完事之後,寧遠踏上二樓,大致與阮秀說明了此事,便立即盤坐在地,閉眼闔眸。
于是接下來,一襲青衫的真身之內,相繼走出兩人。
一副真身留在原地,陰陽兩身,一左一右,夜游大泉邊關。
而那人的面容,無論是主身還是陽神陰神,卻都不是原本的容貌,覆上了一塊嶄新面皮,不怒自威。
左背槐木,右負長離,劍仙過境,監察人間。
所到之處,方圓千里之地,無論是陰晦之物,還是山魈精怪,亦或是淫祠野神,皆不由自主的戰戰兢兢,朝著那人頂禮膜拜。
一襲青衫抖了抖袖子,冷笑一聲。
世間萬鬼萬妖,見我寧魁,便要磕頭。
……
感謝林璐0的大神認證,感謝黑暗晚一步的十個催更符,感謝——小張的角色召喚,感謝盛踏跌的角色召喚。
感謝諸位劍仙老爺的禮物!
不對,咱們拜了把子,是哥們。
好哥哥們,誰有腹肌,可願送我一觀?
小妹雖然沒有黑絲,但不妨礙我想看啊。
嗯嗯,晚安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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