淞滬市，天道盟樓頂的的露台。
夜色清涼如水，李陌劍倚在欄桿上，清冷的月光勾勒著她挺直的脊背。
她的右手，下意識地反復摩挲著戴在無名指上，那枚古樸、沉黯如寒鐵的黑鐵戒指。
思緒回溯到昨夜。
林若缺強撐著虛弱的軀體，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在血與淚的狼狽中，掏出了這枚戒指。
那聲嘶啞的“嫁給我，好嗎？”似乎仍然回蕩在耳邊。
“呵……”一聲極輕的自嘲從李陌劍唇邊逸出，她呢喃自語道“你倒是暈倒的干脆，我明明都還沒回應你……”
“不過……”
“我願意。”
她輕聲呢喃，聲音揉入拂過的晚風中，近乎輕不可聞。
可即便再輕不可聞，對于一名九階的高手而言，還是能夠听得到。
沉穩而富有節奏的腳步聲自身後響起，帶著熟悉的、如同磐石般的威壓，打破了露台的寂靜。
李陌劍沒有回頭，但緊繃的脊背更加挺直。
她知道是誰來了。
李劍塵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露台入口，並未走近。
他的目光落在那枚被緊握的黑鐵戒指上，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沉重而無聲的張力。
“陌劍。”李劍塵的聲音低沉，“他同時向你們兩個人求婚，你這就同意了？”
李陌劍緩緩轉過身，迎上父親的目光。清冷的月光下，她的面龐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有眼底深處翻涌著復雜的波濤。
她沒有否認，也沒有辯解，只是靜靜地點了下頭。
“是。”一個字，簡潔明了。
父女間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夜風掠過樓宇縫隙發出的嗚咽，和遠處江濤隱隱的拍岸聲。
李劍塵的目光緊盯著女兒，那視線幾乎要將她釘穿。
他想看到憤怒、屈辱、委屈，或者哪怕是一絲動搖……
但他沒有看到，只能看到那一份喜悅。
他深吸一口氣，在胸口中翻騰的思緒最終化作了一聲悠長、沉重到極致、仿佛承著萬鈞之力的嘆息。
“唉……”
“也罷。”
“回頭你喊他來找我，我再指導指導他的劍術……”
李陌劍“……”
李陌劍心想你不會是想著借機砍死他吧。
不過看到父親最後還是沒有阻攔，李陌劍的嘴角浮現出一抹微笑。
……
“阿嚏——”
泡在梧桐殿的蘊養靈泉內的林若缺打了個噴嚏。
“誰在想我呢，這是。”
他呢喃一句，而後感受著靈泉內磅礡的生命力滋養著他受損的經脈與近乎枯竭的神魂。
這里本是屬于女帝私人的核心區域，女帝看他實在是消耗太大，勉強讓他在這里暫時休養。
“得道……”林若缺躺在靈泉中，清澈的泉水倒映著穹頂星辰般的雕花，他低聲咀嚼著這兩個字。
女帝的話語在心頭縈繞——“每個人大道不同，這是對自身大道的終極領悟。”
他回溯自身。
他因無字書，窺見了世界的繁雜與本質，以“雜家”為根基，納百家之言，融會貫通，強行踏入了十二條大道的“入道”之境。
這般成就已經前無古人，但也因此駁雜不純，根基雖厚卻未能臻至某一方向的極致純粹。
雜家是他兼容並包的本能，是他感知和理解萬物的方式，但“雜”本身，似乎並非終極之道。
一種難以言喻的煩躁感在心頭滋長。
境界已夠，權柄在手，卻偏偏卡在這道最後的，玄之又玄的門檻上，就像一本厚重的書籍翻閱到了最後一頁，卻是一個空白的謎題。
林若缺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他將心神沉入無字書的空間之中，站在閣樓中的十二座高若通天的書架前。
望著書架上刻著的字，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道、儒、佛……
陰陽、墨、名、法、縱橫、農、兵、醫、雜……
他大道的極致，究竟如何才能到達。
……
就在林若缺于梧桐殿沉浸于玄思的同一時間。
夜幕籠罩下的淞滬市舊城區，一棟略顯老舊的普通居民樓下。
路燈昏黃的光線勉強驅散樓角的一小片黑暗。一個穿著深灰色中山裝、面容儒雅卻帶著刻板威嚴的老者，和一個穿著素雅長裙的清麗女子，如同憑空出現般，悄然站在單元門前。
正是易容後的林梟與林如雪。
樓道里彌漫著塵埃與歲月的氣息，林梟伸出手指，指尖沒有任何能量波動，僅僅是輕輕一點門鎖。
那尋常的防盜門鎖仿佛被賦予了生命，“ 噠”一聲輕響，自行打開了。
“吱呀——”老舊的門軸發出呻吟。
屋內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燈光透進一絲朦朧。
空氣中飄浮著許久無人居住特有的霉味和冷清感。
這間不足八十平的小兩居，正是林若缺曾經獨自居住過，直到加入天道盟後才搬走的舊居。
林如雪下意識地抬手想開燈，被林梟輕輕搖頭制止。
“光亮會驚擾陰影。”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低沉。
魔尊的眼眸在黑暗中閃爍著幽深的光澤，仿佛能洞悉一切，清晰地“看”到這房間中殘留的、極其微弱的屬于少年林若缺的氣息。
他緩步走入客廳，步伐無聲無息，目光掃過樸素褪色的沙發、空蕩的餐桌、牆角堆積蒙塵的舊書，以及……那扇通往小臥室的房門。
林如雪緊隨其後，她的呼吸下意識地放得很輕。
這是弟弟獨自住過的地方。
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在她心中翻涌。
陌生，好奇，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酸楚。
她伸出手，指尖拂過冰涼的桌面，仿佛想觸踫那段她未曾參與的、屬于林若缺的艱難歲月。
林如雪開口說道“他一直很努力。”
“努力？”魔尊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弧度，帶著幾分不置可否的淡漠，“在命運的洪流里，凡人的努力如同撲火的飛蛾，光芒微弱，結局早已注定。”
他的視線最終鎖定在那間緊閉的小臥室門上。
“但正是這種弱小而堅韌的存在，才讓最後的果實……更加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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