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響過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孩子們的哭嚎瞬間被嚇住了，抽噎著縮在老修女身後，驚恐地望著那個宛如魔神般的身影。
老修女艾達嬤嬤緊緊摟住孩子，蒼白的嘴唇翕動著，無聲地祈禱，渾濁的淚水滑過臉上的溝壑。
塵土飛揚，迷亂了視線，也迷亂了林若缺的思緒。
蜷縮在地上的露西，身體猛地一縮，雙手抱頭埋得更深，喉嚨里溢出破碎的嗚咽，像一只被暴雨打落巢穴、瀕死的雛鳥。
林若缺緩緩直起身，五指緊握，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甚至能听到骨節摩擦的細微聲響。
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灼熱沉重。
他看著眼前這個曾以絕對神威、裁決眾生、逼死了李無為和諸葛雲、甚至試圖親手將自己徹底抹除的存在。
此刻，她匍匐在塵埃里，茫然無知，連最卑微的孩童都可以輕易靠近。
【天眼通明】不會騙自己。
那靈魂本源深處劇烈的動蕩、撕裂和空白，如同被徹底格式化了一般，絕不是偽裝。
那個作為最強天使的聖•露西已消失不見了。
自己眼前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
林若缺的心間忽然閃過一絲明悟。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小女孩，才是聖•露西才會在最後時刻發生劇烈的動搖的原因，以至于讓自己僥幸獲勝。
“呵……”
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從林若缺喉嚨深處溢出，帶著無盡的苦澀、諷刺和一種無法宣泄的疲憊。
所有的怒火、殺意，在那片徹底的空白和弱小面前，無處著力，徒勞地在胸腔里沖撞、回旋。
此時，露西帶著一種可憐兮兮的眼神望向林若缺。
“放過我……好嗎？”
“我活著……就可以拯救更多人。”
林若缺沒有回應，他只是將自己的目光緩緩移開，掃過旁邊散落一地的廉價餅干，那些被踩踏得不成樣子的食物。
林若缺站了很久，陽光將他的影子拉長。
最終。
“呵——”林若缺自嘲一聲，在心里自嘲著說道“無為，老諸，抱歉了。”
“我……暫時無法幫你們報仇。”
林若缺實在無法對眼前這個懵懂無知的女孩出手。
說罷，他轉身離開。
艾達嬤嬤鼓起最後一絲勇氣，聲音顫抖卻清晰“先生……您……您認識她嗎？她又是誰？您們以前是不是有什麼過節？您知道她以前是什麼樣的人嗎？”
林若缺沒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什麼樣的人？
她曾是上帝的晨曦之星、路西法、最強天使王、墮落的惡魔、上帝代行者、一心進行方舟計劃的聖•露西……
她跟自己有什麼過節？諸葛雲的命、李無為的命、整個世界的希望！
可是。
說這些，對這個修女、對眼前這個一片空白的露西，又有什麼意義？
最終，他只是緩緩閉上了眼楮，再睜開時，眼眸深處的暴怒已被強行壓入最底層。
他彎腰。
動作很慢，帶著一種仿佛被無形枷鎖束縛的滯澀。
在所有人驚恐未定的注視下，林若缺將地上散落的、已經髒污不堪的餅干一一拾起。
那些沾染了塵土的粗糙餅干，被他沉默地放進了那個同樣摔癟了的塑料袋里。
然後，他走到那個還在顫抖的、抱著頭的身影前。
蹲下。
沒有伸手去踫觸，只是隔著半米的距離，將那袋沾滿塵土的餅干放在了她面前。
這個動作讓蜷縮的露西猛地又是一顫，嗚咽聲停住。
她極其緩慢、極其膽怯地從臂彎縫隙中探出一點點視線，撞上林若缺那深不見底的目光時，又像受驚的蝸牛般猛地縮了回去。
林若缺沒有說話。
他站起身，最後深深地看了那片塵土中模糊的人影一眼。
轉身。
不再有滔天的殺意，不再有憤怒的氣流。
他只是邁開腳步，像這片土地上任何一個旅人一樣，身影很快融入了遠處低矮、壓抑、被貧窮啃噬得面目模糊的棚屋街巷盡頭。
只留下原地死寂的沉默，一個蜷縮在塵土中、不敢動彈的身影，一群驚魂未定的孩子。
以及那片土地上，加速滑向湮滅邊緣的衰亡氣息。
林若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風，卷起散落的沙塵，吹過露西髒兮兮的灰色長袍下擺。
那袋放在她面前的餅干，在烈日下散發著廉價油脂和塵土混合的怪異氣味。
過了許久，久到艾達嬤嬤以為那個強大的男人再也不會回來、久到孩子們稍微敢喘息時，那只抱著頭的手，才極其緩慢、極其猶豫地松開了一點點。
孩子們仍舊驚恐未定，哭泣著圍在摔倒在地的露西身邊。
“露西姐姐？”
“露西姐姐，你疼嗎？”
“露西姐姐…那個壞人走了……”
塵土中的身影猛地一顫，仿佛從噩夢中驚醒。
她慢慢地、極其艱難地從臂彎里抬起頭，臉上沾滿了灰土，還有混合著恐懼淚水的污痕。
她像受驚小鹿般迅速掃視著周圍，確認那個帶來滅頂之災恐懼感的恐怖身影確實消失了。
最終，她的視線落在了面前。
那袋被林若缺拾起、放回她身前的廉價餅干，靜靜地躺在灰撲撲的地上。
粗糙的包裝袋也沾滿了塵土，幾塊餅干甚至在剛才的震動中被壓碎了。
露西呆呆地看著那袋餅干，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怨恨。只有一片空茫之後的疲憊和更深一層的、自己也無法理解的茫然。
她不明白那個人是誰，為什麼那麼可怕，為什麼最後又放下了吃的……
“露西，快起來，地上髒……”艾達嬤嬤緩過氣，掙扎著過來扶她。
露西任由嬤嬤攙扶，身體還有些發軟。
“走，走吧，孩子，我們先回去，外面不安全。”艾達嬤嬤心驚膽戰地拉著她，又招呼著孩子們，“快，都跟嬤嬤走！”
孩子們七手八腳撿起地上尚未完全摔壞的餅干和水，簇擁著依舊茫然失措的露西，像一群受驚後重新找到主心骨的小獸，倉惶地逃離了這片空地，鑽回破敗棚屋組成的迷宮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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