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你最終是否能拿起我的刀,但這個人情依然要算在我佛宗的頭上。”阿難看著唐真冷漠的開口。
如今的唐真在他眼里已然是一位冷血薄情之人,自是百般不待見。
“自然。”唐真陪著笑,然後用眼神掃向迦葉,此次交易其實雙方已經兩清,唐真借用阿難刀,付出自己的因果,而迦葉借助唐真的因果邀請阿難前來面談。
具體想要分清是誰賺了還是虧了,需要放到以後再來討論。
不過以如今的情況來看,唐真當是得到最多的,阿難刀再如何也是聖人道息,也就是阿難本人不太在意,不然這東西肯定不是如此簡單就能借人用的。
“你需要準備嗎?還是直接開始?”阿難聲音忽然輕了些,“不要急著回答,不要讓自己後悔,最起碼也該與記憶好好告別。”
中年大叔眼神變的專注,像是過來人的勸解。
唐真不知道到底怎樣的“告別”或者“舍得”可以讓一個人將其錘煉成大道,但他無比確定,雖然這位大叔把“忘記一切的刀法”變成了自己的道息,但心底或許什麼都記得。
“無需準備,我在很久以前已經告過別了。”唐真認真拱手。
“隨你。”阿難會轉過身,看向迦葉,“你剛才所說的東西,等此事了解後再繼續說。”
“可。”巨大的迦葉佛像發出淡淡的雷鳴。
阿難隨即揮舞他那洗的起球的白色僧袍大袖,一股勁風在大殿里涌起,那些佛燈的火焰開始幻滅,那些金制的器具不斷的搖擺,發出砰砰的亂響。
大殿里極亮的金光炸開,周遭一切都光芒覆蓋,然後光芒消散,唐真與阿難的身影都已經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迦葉看了看亂糟糟的大殿,燈盞金書灑落一點,像是被不滿的孩子懲罰過的房間一樣。
“尊者,他來了。”一位穿著華麗僧袍的和尚走入大殿,他的身後跟隨著一個老和尚,乍看起來有些像大菩薩,但微微細看其實有許多不同之處,比如他更老,更加憔悴。
迦葉看向他,沉默了半晌後,開口道“你來早了。”
“嗯 。”
。。。
唐真跟隨著那道白袍人影身後,阿難二祖並不是一個具備‘佛緩’特點的和尚,即便常年有一只手豎直在胸前紋絲不動,但另一只手擺動幅度大,所以步子依然很大,尋常人若想跟上他,便只能一路小跑。
金色的佛光彌漫在四周,也不知道他們正在往佛宗大道的哪里走,唐真也不敢問,只好努力跟著。
“南季禮怎麼樣了?”阿難忽然開口問了一個唐真想不到的人。
“啊?我師父他。。。應該還好吧!”唐真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出事前師父一直很好,但出事後,他也就沒見過師父了。
“還好嗎?你若不知道大可以不回答,或者和自己比一比,他也是沒有保護好自己最愛的女兒啊!”阿難回過頭看了唐真一眼。
唐真沉默了,是啊,師父失去了最愛的女兒,又怎麼會過的比自己好呢,自己渾渾噩噩的下山,唯求一死來逃避,但師父身上背負著太多,所以還要強撐。
“你能動之後還未回去過?”阿難繼續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唐真搖頭,他倒是遠遠的見了一眼紫雲仙宮,但師父不在,自己便也沒有上去。
“有機會回去看看,你不讓他好好打罵一頓,他如何能解脫出來啊。”阿難的聲音厚重而有力量,講起這些就像是已經確定的安排一樣。
南季禮是當今尚存的九位聖人中最年輕的,所以在使用的功法和術法上最接近當代法術體系,其修行的方向,大道的得失一直是修行界最熱門的話題。
這也沒辦法,像白玉蟾、野狐禪師這種聖人哪里有復刻和研究的空間啊?你怎麼做到最愛月?又怎麼讓月亮最愛你?
所以阿難提起南季禮,帶著幾分對待後輩的輕松。
唐真躬身行禮,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確實該回去讓師父打罵一頓的,當初師父在那紫雲殿中高坐,看著那樣的自己,想來也是恨的不行,可那也是自己最愛的徒弟啊。
他又抬頭看向阿難的背影,這倒也是個怪人啊。
兩人又走了一段台階,終于來到了一處金光彌漫,彩雲翻飛的地方,阿難駐步招手,示意唐真上前並排。
唐真走上前,卻見一處懸崖峭壁,不過因為七彩的雲朵遮蓋,也看不清有多深。
“你可知這是哪里?”阿難問道。
“不知。”唐真沒來過幾次佛宗大道,前幾次也沒機會亂走,基本看到的就是滿天的神佛和彩霞,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佛宗大道還有其他地方。
阿難猛的一揮袍袖,大風刮起,那些彌補的彩雲開始緩緩退散,當這些美麗的東西消失後,唐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現在知道這是哪里了嗎?”阿難淡淡的問。
“這是。。。佛宗大道的背面?”唐真低聲道。
“沒錯,這就是佛宗的背面。。。之一!”阿難說到此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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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雲退去後,那下面是無盡的深淵,而在那些黑色的崖壁上雕刻滿了各色古怪的讓人背脊發寒的神佛雕塑,
滿身都是眼楮的怪人、咀嚼吞咽著小人的三頭佛像、用頭骨壘疊的景觀等等。
它們有的如石雕般一動不動,有的則好似活物不時微微的轉動甚至扭動!最駭人的還有的甚至對著唐真在眨眼楮。
這些都是佛宗大道的背面,是那些依附于佛宗大道的魔道在佛宗大道上的根基,沒了彩雲的遮擋,奢靡之音開始緩緩的從深淵中蔓延而出,猶如要把所有天上之人都拉扯下去。
“佛魔背對,並不是虛談,你看著深淵平時藏于彩雲之下,但實際上和佛宗大道的明處不過是咫尺之間,那些神佛菩薩只要踏錯一步,就可能落入其中再無重歸正道的可能。”阿難說的很嚴肅,“修習佛宗本就是與自身的欲望為敵,可越是克制,欲望越是清晰,危險便越大。”
唐真輕輕點頭,眼前這一幕實在過于駭人了,那每一尊石像最少代表的都是一個佛道魔修的派系,這是有多少偽佛這等流派啊!
“你覺得身為佛修,面對這種危險最大的挑戰是什麼?”阿難看向唐真問道。
唐真搖頭,他不是佛修,也不會嘗試類似于佛修這種自我考驗的修行方法。
“是如何分清什麼是誘惑。”阿難解釋道“天下人總是說‘佛緩’,我佛宗並不反駁,因為我們確實很慢,為什麼慢?因為謹慎,因為行錯一步,便沒有改正的機會,所以迫不得已的慢、迫不得已的古板、迫不得已的固執。”
“你看看這個深淵,如果我們弄錯了一步,讓這些東西混進佛宗大道的正面,那九洲天下怕是要生靈涂炭的。”阿難一揮袖袍,彩雲閉合,那些奢靡之音和擾人心智的佛像都下次被遮擋了起來。
“為何不嘗試根除。”唐真開口問道。
這些東西雖然存在看似可怖,但不可能正面與佛宗大道上那無數的神佛相抗衡,雖然做不到斬草除根,但應該還是可以削減到一定的數量吧。
“你知道佛宗大道是什麼嗎?”阿難又開始大步流星的走。
“一件法寶。”唐真低聲道。
阿難停步看了唐真一眼,然後笑了笑道“是紫雲大姐告訴你的?”
唐真點頭,不過紫雲。。大姐是什麼叫法?我家小老太太知道嗎?你不怕她給你撓破相了?
“是的,它與懸空寺其實沒有本質的差別,它就是一件法寶。懸空寺是天下最重的寺廟,因為它的里面藏滿了羅漢的功德金身,但它依然能高懸空中借風而行,那是因為它還擁有著一個巨大的地牢,里面捆縛著無數的魔修,以淨化那些魔修的功德來維持著其本身的運轉。”阿難解釋的很認真。
“佛宗大道也是如此,之所以佛宗大道可以穩固,那就是因為正反皆有依附,之所以我們是在正面只是因為我們更強大。如果我們徹底消滅了背面,佛宗大道便再無正反,將會開始旋轉,那才是一場可怕的災難,整個婆娑洲都將毀于一旦。”
唐真一愣,什麼東西只能靠正反兩面裝的東西來區分正反?
“尊者為何與我說這些?”唐真听懂了,有些鬧心,于是開口問道。
“我只是在與你說我的想法,迦葉不也與你說了他的想法嗎?”阿難很自然的回答。
“迦葉尊者只是說,您過于剛直,有些事情無法變通,依然維持著老派的佛宗出走思想。按迦葉尊者的意思,佛宗只要內部穩定統一,就有機會在大爭之勢中出走成功的。”唐真老實的講道。
“佛宗的內部穩定和統一。。。”阿難重復了一遍,然後冷笑道“你記得我剛才問你,身為佛修面臨的最大挑戰是什麼嗎?”
“如何分清什麼是誘惑。”唐真開口回答。
“是的,想要佛宗的內部穩定和統一,最大的問題就是。。。如何分清誰是佛宗的內部,誰!又是佛宗的敵人!”阿難的聲音忽然變冷,周遭的彩雲與佛音都微微停滯了。
唐真終于明白二聖的分歧究竟是為何了!
原來阿難才是相對保守的那一個,雖然在大夏皇都的行動上略有激進,但那恰恰是老牌佛宗保守的體現,而迦葉才是相對來說更加新派的那一個,他雖然與人為善,但對于佛宗的未來之路有著很多更加新的想法。
唐真微微嘆氣,好像所有的大宗門在千百代之後,面臨的問題都可以用保守和創新來進行總結,玉蟾宮如此、佛宗也是如此,不知道紫雲仙宮未來會不會也經歷這一朝。
不過唐真對于這種分歧並無過多的看法,新舊兩派各有各的優缺點,究竟作何選擇從來不是按照他人走過的歷史或者過往來決定的。
應該讓天時地利人和來共同作出選擇。
他不想再听這些了,感覺阿難就是因為被迦葉說的新潮方法氣到了,所以拉自己進佛宗大道評理出氣來了,他一個道門真君,哪里管的了佛宗的是非,你們倆聖人各自各有的道理,自己爭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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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者,您的刀呢?”他開口問。
“快到了!”阿難沒有回頭,伸手一指,卻見遠處有一片清冷的寒光。
“這刀一直放在佛宗大道上?”唐真一愣,這等法寶不隨身帶著溫養?
“它是我的‘舍得’,既然舍得那還有隨身帶著的說法?沒給它扔了,只是因為佛宗還用的上罷了!”阿難笑著答道。
唐真忽然明悟了為什麼迦葉從一開始就確定阿難會把阿難刀借出來。
這因為阿難刀是阿難的“舍得”!
他舍得借出來,甚至舍得扔掉,這也是為什麼那個叫做尉天齊的家伙明明沒有想斬落的東西,卻依然有機會持握一下,也是因為阿難舍得。
好一把刀,好一個舍得!
雲霧漸散,一顆頑石出現在道路的盡頭,那石頭是棕黃色的,有些細小的稜橫向的游走在其表面,上面沒有生青苔或者任何雜物,只在上方插著一把彎刀,刀身平整但並不如何明亮刀把老舊甚至有些落塵,與石頭接縫的地方已經有些寬大,看起來並不是插在其中,而是放在其中。
“那便是我的刀。”阿難看著那刀,神色平靜的開口。
唐真看了他一眼,不確定他是不是在此時想起了某個人。
“您的刀最早斬的是你自己嗎?”唐真忍不住開口問。
阿難回過頭沒有表情的看著他。
“如果您覺得不舒服,可以不回答。”唐真聳肩,也覺得自己有些不禮貌了,可這個瓜一定很香吧!
“我為什麼要拿刀砍自己?”阿難卻只是淡淡的問。
“可。。這不是您的‘舍得’嗎?斬掉過往,不就是要砍到自己的身上?”唐真有些不解。
“它是我的‘舍得’,但我有我的‘舍不得’。”阿難回過頭看向那把刀,面色微微有些緊,這個中年男人用著閑聊的語氣說著機鋒一樣的話。
唐真努力的琢磨,但一無所獲。
此時阿難的聲音再次響起,像是為他解惑,也像是在告訴自己,那段話里已經沒有了起伏和波動,但即便是淡如水,珍藏千百年,也會長出滿池洗不掉的青苔啊。
“我砍的是她,而我的一直在我身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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