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景宮,老子的煉丹室中彌漫著淡淡的藥香,與尋常丹房不同,這里的藥香中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聖人威壓,卻又被某種玄妙的力量牢牢鎖在丹爐周圍。
靈清的青色元神就坐在老子對面的蒲團上,神色淡然,仿佛身處的不是老子的丹房,而是尋常道人的茶室。
他目光落在那尊古樸的八卦煉丹爐上,爐身流轉著陰陽二氣,從丹爐的孔洞中,依稀能看見一道人影在其中痛苦掙扎,正是接引的殘軀。
“拿聖人煉丹,大兄真是好魄力。”靈清指尖輕點,青色元神泛起細微的漣漪,語氣中听不出是嘲諷還是感慨。
老子正以元神控制著丹爐的火候,三昧真火在爐底靜靜燃燒,不烈卻精純,將接引的殘軀包裹其中。
他聞言淡淡開口︰“無奈之舉罷了。”
一個聖人,即便修為跌落,肉身損壞大半,可聖人的位格仍在,與天道相連,牽一發而動全身。殺不得,更恢復不得。
這一點,接引與準提截然不同。
準提是被接引徹底煉化吞並,最終選擇以殘魂自爆,與接引同歸于盡,不願借助天道復生,算是徹底消亡于天地間。
按照天道運轉的規律,未來洪荒之中,自會有新的鴻蒙紫氣誕生,補全這一聖人空缺,維系天道平衡。
可接引不同。
若是貿然斬殺,他肯定會借由天道法則重新凝聚身形;可若是不加限制,給了他喘息的時間,憑借聖人本源的韌性,他也能慢慢恢復,到那時,依舊會成為他的對手。
這是老子絕不願意看到的局面。
既然如此,索性將其暫時禁錮在八卦爐中。以三昧真火的特性,既能灼傷他的殘軀,阻止其恢復,又能以火力維持他的生機,不讓其徹底隕落——就這麼讓他在重傷與瀕死之間反復煎熬,成為一尊老老實實的“爐中物”,直到他能超脫。
“你就不怕他借丹爐之火反哺自身?”靈清問道,目光在丹爐上流轉,“接引的佛魔之力本就詭異,三昧真火雖能克魔,卻也可能被他的法力轉化。”
老子拂塵輕揮,爐底的火焰微微一變,原本純粹的三味真火中多了一絲陰陽分明的氣流,如兩條糾纏的小龍在火中游走︰“我已在火中融入了我的陰陽之力,他每一次試圖吸收火力療傷,都會被陰陽二氣反噬,只會更痛苦。”
丹爐中傳來接引壓抑的嘶吼,卻被厚重的爐壁牢牢擋住,只能傳出細微的悶響,听得人頭皮發麻。
靈清看著丹爐上流轉的太極陰陽紋路,忽然笑了,青色元神的輪廓都因這笑意泛起漣漪︰“大兄這丹爐倒是趁手,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什麼時候把我也丟進去煉煉?”
老子沒有接話,目光落在靈清的元神上,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終于泛起一絲波瀾︰“以你的實力,即便如今只剩元神,也絕非輕易可制。你自願跟我回八景宮,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靈清收斂笑容,元神微微前傾,青色的光芒中透出幾分銳利︰“我想知道,與大兄合謀的,除了接引、冥河,還有誰?”
老子沉默片刻,指尖掐動的法訣微微一頓,爐中的火焰突然變得狂躁不安,原本穩定的三味真火驟然暴漲,接引的嘶吼聲也隨之放大,帶著瀕臨崩潰的絕望。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冥河給你的玉簡之中,沒有說麼?”
靈清搖了搖頭,元神輕輕晃動︰“他的玉簡里只有一個畫面,畫面中只有大兄你。”
“既然如此,你又如何確定還有其他人與我合謀?”老子反問,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討論天氣。
“因為接引。”靈清伸手指了指眼前的八卦爐,爐壁上的孔洞中,隱約能看到接引殘軀在火中抽搐,“他也不在冥河給我的玉簡里,可他確確實實是與大兄合謀的,或者說,是大兄布下的一步棋。”
他頓了頓,青色的元神中閃過一絲了然︰“而以我這麼多紀元對‘老子’的經驗來看,大兄想要超脫,絕不會只布下天道、地道的棋子。天道下有你與接引,地道下有冥河,人道下……又怎麼可能沒有人呢?”
老子再次沉默,爐中的火焰漸漸平息,接引的嘶吼也低了下去,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片刻後,他終于嘆了口氣,聲音里帶著一絲復雜的悵然︰“要不是超脫之路只能容一人獨行,我真想與你一同走這條路,甚至……我可以跟在你的身後。”
這句話沒有正面回答,卻已給出了答案。
靈清的元神靜靜懸浮著,青色的光芒微微黯淡。
果然,他沒有猜錯,人道那邊也有人參與了合謀,只是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如今他倒是希望希望這個人不是伏羲,是被他收為門下的二弟子;更希望不是神農,那個在他轉世為之後與他一胞同生的弟弟。
若是這兩人中的任何一個,這場關乎超脫的博弈,便又多了一層牽絆與痛苦。
丹爐中,接引的喘息聲越來越微弱,仿佛隨時會徹底沉寂。老子抬手在爐上輕輕一按,陰陽二氣再次流轉,將瀕臨熄滅的生機重新點燃——他要的不是接引的死,而是讓他活著看著他超脫。
“有些事,知道了未必是好事。”老子看著靈清,語氣恢復了淡漠,“你既已猜到,便不必再問。”
靈清沒有反駁,只是望著爐中那道苟延殘喘的身影,輕聲道︰“大兄就不怕,這盤棋下到最後,連你自己都成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