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黃泉之海翻滾在天地間。
永凍冰原，或者說整個道州北域，都陷入了一種怪異的昏黃之色。
黃泉象征著死亡，對于親眼看見黃泉的人來說，這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但現在，人們當然不會考慮這是一件壞事還是一件好事。
因為當一件事足夠的大，足夠的震驚，那麼這件事本身也就超越了好壞。
正如此時此刻的永凍冰原。
玉白鏡光斂去。
冰聖的眼眸，恢復了絕對的清澈。
即使她的意識沉入了一段回憶，那雙眼楮中也沒有驚愕，也沒有憤怒，更沒有因記憶被窺探而產生的絲毫漣漪。
她仿佛只是從一個短暫的凝思中抽身，目光落在懸浮于身前、鏡面光華流轉的往生鏡本體之上。
“原來是你啊……”冰聖開口，聲音依舊空靈冰冷，卻奇異地帶上了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穿越了萬載時光的熟稔。
“重華。”
話音落下的剎那，她抬起了那只曾輕描淡寫捏碎終末劍光的素手。
五指縴細，以同樣的動作，對著那面映照過她“冰心”源頭的往生鏡，虛空一握。
嚓！
那溫潤流轉的玉白鏡光，瞬間黯淡，繼而寸寸崩解，化作無數細碎的、閃爍著微弱時空塵埃的光點。
“靠！老太婆，你下手太狠了吧？！你知道是我還下這麼重的手?！”往生鏡器靈大罵。
隨後，往生鏡的本體劇烈震顫，發出無聲的哀鳴，鏡面上流轉的光華粗暴地擦去，瞬間變得灰暗，從虛空中無力地墜落。
……
一段回憶縱使再如何深刻也終究只是回憶，就像一個夢，再如何留念也終究會醒來。
何況是如冰聖這樣的存在。
這看似漫長的回憶喚醒與鏡光湮滅，在現實的時間長河中，僅僅流淌過一個剎那。
然而，對于黃泉龍首之上的秦無幽而言，這一個剎那，已然足夠。
這便是他千萬里拖拽冥河、破境仙聖、斬出黃泉碧落、藏匿終末之刺……所有布局所最終指向的……唯一的破綻！
一個以禁忌之器“往生鏡”為底牌，強行撕開，針對聖尊本源的致命罅隙！
就在冰聖指尖的幽藍光芒剛剛湮滅往生鏡光的瞬間，就在她的心神產生一瞬的、近乎不存在的凝滯的剎那。
“輪回劍！”
秦無幽再一次動了。
他將自身的存在，化作了那柄斷口流淌混沌微光的輪回劍延伸的一部分。
玄衣的身影與昏黃的冥河背景融為一體，唯有那柄劍，成為了這凝固時空里唯一躍動的、指向終焉的坐標。
劍動。
這一劍，已經無法再用聲勢形容其強大，它是秦無幽的全力一劍。
也是秦無幽強弓之弩狀態下，能斬出的最後一劍。
天地法相劇烈抖動，混沌青蓮之上傳出了龍吼鳳鳴。
輪回劍鋒所過之處，空間被切割為上下兩部分，留下了一道永恆的真空傷痕。
永寂冰域殘留的法則，冰聖周身自動護體的的幽藍光暈，甚至那萬古不化的寒冰本源……在這道劍痕面前，都如同烈日下的薄霧，無聲退避。
冰聖那雙恢復了絕對清澈的眼眸，清晰地倒映出那柄不斷放大的殘劍，以及劍後那雙昏黃如黃泉本源的眼瞳。
劍尖，觸及了那襲素淨的月白長袍。
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穿透聲，悠然響起。
輪回劍那斷口處流淌的混沌微光，在刺入月白長袍的瞬間，驟然熾烈到無法形容！
劍鋒，毫無阻礙地，沒入了冰聖的心口位置。
劍尖刺破素白月袍的瞬間，露出了下方晶瑩剔透、仿佛由最純粹寒冰本源構成的肌膚。
混沌的劍鋒觸及那肌膚，激起一圈極其細微，卻也極其致命的輪回漣漪。
冰聖的身軀，極其輕微地震顫了一下。
她周身的清冷光暈，突然搖曳，變得明滅不定，仿佛隨時會徹底破碎消散。
她看著刺入心口的殘劍。
她周身的氣息，那浩瀚如星海、凍結萬古時空的聖尊偉力，在這一劍貫入心髒的瞬間，驟然一頓！
很顯然，冰聖的生機，被這柄承載著輪回終末、裹挾著逆命執念的神古之劍，悍然撼動！
“宮主！！”冰聖宮內的三長老與四長老駭然失色，身形暴射，想要沖出冰聖宮，卻被那一層防御的光暈死死的擋在里面。
“秦兄的劍……傷到了冰聖！”力竭的孫御天仰臥在黃泉之上，不可置信的抹了抹眼楮。
“天底下，也只有往生鏡能讓本尊失神一瞬；天下間，也只有這柄輪回劍能殺死到本尊……”冰聖眸光微動，隨後看向劍柄末端的秦無幽。
後者，秦無幽正以一種極其復雜的目光看向冰聖。
在眾人的目光中，秦無幽唇角微動，似乎說了兩個字。
只是那聲音實在太輕，黃泉之海翻滾的聲音太大，沒有人听清楚那兩個字是什麼。
隨即，整個永凍冰原陷入一種奇異的靜止。
唯有那道貫穿了冰聖心口的劍痕，以及劍痕處不斷逸散、蒸騰的幽藍本源光霧，成為了這片天地間唯一活動的景象。
……
遙遠玉虛峰巔，罡風凝固，流雲定格。
道祖指尖那面映照著冰原戰場的雲鏡，在輪回劍刺入冰聖心口的瞬間，鏡面布滿了裂痕！
鏡中景象劇烈閃爍，最終定格在那柄殘劍沒入素白月袍、幽藍光霧升騰的驚悚畫面。
一直靜立如古松的承禹，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
倒也不是震撼于這一劍，而是他清晰地感知到，師尊那亙古無波的氣息，竟在這一刻出現了劇烈的震蕩！
道祖青衫無風自動，他死死盯著布滿裂痕的雲鏡中那不可思議的一幕。
神色一滯，一頓，一驚。
“怎能如此……”
“怎會如此……”
……
同一時間，高懸于道州九重天之上的人皇殿中，人皇的目光從聖火長城與冥夜的界限上收回。
隨即落在了永凍冰原，落在了冰聖的身上。
“絕情者傷于有情，無魂者死于有心。”良久，人皇重新合眼。
“執棋者……終將被棋子殺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