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落日晚。
最後五片梧桐葉打著旋兒，落在剛掃淨的石階上，又被呼嘯而過的風卷起，拋向遠處灰蒙蒙的天空。
听風小築的庭院，在深秋的寒意里顯得格外空曠寂寥。
石桌角那枚“浩然令”依舊懸浮，溫潤流轉的“儒”字，在暮色四合的天光下，散發著恆定而微涼的光暈。
距離九州斬夜大會，僅剩五日。
秦無幽在看那搖搖欲墜的晚霞。
洛心依舊握著那把巨大的竹掃帚，卻並未動作。她只是低著頭，僵立在那里，灰僕的衣裳仿佛沾滿了洗不去的塵埃與暮氣。
一百多個日夜的卑微囚禁，早已將那身屬于冰聖宮第二天驕的冰魄傲骨，碾磨成了腳下卑微的塵土。
她的脊梁微微佝僂著，像一株被風霜徹底摧殘的枯草，連最後一絲憤怒的力氣都失去了，只剩下深入骨髓的麻木與死寂。
秦無幽緩步走了過去。
“你在這里待了多久了？”秦無幽的聲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緒。
洛心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低垂的頭顱沒有抬起，干澀嘶啞地道:“一百……二十七天。”
“記得還挺清楚。”秦無幽踱步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洛心整個人都籠罩其中，帶來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一百二十七天……真久啊。”秦無幽的聲音低沉下去，冷笑道:“可是，這麼久過去了，冰聖宮……為什麼沒有派人來救你呢？”
洛心僵立著，散亂的發絲遮住了她的臉，看不清表情，只有那握著掃帚柄的手，咯咯作響，青筋畢露，透露出內心劇烈的掙扎。
沉默，是此刻唯一的回答。
“是不知如何回答？”秦無幽微微俯身，輕聲道:“還是……不願意回答？”
“你的師尊，素心仙聖。她若孤身前來，憑一己之力，想從我手中救人，很難做到。至少，我可以在她觸踫到你之前，先讓你形神俱滅。”
“想要從這听風小築，完好無損地帶走你……至少需要兩位仙聖同時出手，方有可能。”
“但如今看來，你的價值，似乎……並不值得冰聖宮，派出兩位仙聖。”
“你閉嘴！”洛心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猛地抬頭，怒吼道。
但很快，那張曾經清麗絕塵、如今卻灰敗枯槁的臉上，終于露出了除麻木之外的神情。
那是被無情拋棄後，混合著絕望、屈辱和巨大痛苦的扭曲！
“想走嗎？”秦無幽突然道。
洛心渾身猛地一顫！
那雙布滿血絲、幾乎要碎裂的眼眸死死盯住秦無幽，里面充滿了不敢置信的希冀、深不見底的恐懼……甚至還有一絲的茫然。
“你肯放我走？”良久，洛心才不可置信的問道。
“只要你，”秦無幽話鋒一轉，繼續道:“將霜雪的信息，完完整整地告訴我……我可以，完好無損地放你離開。”
洛心的瞳孔無限放大。
秦無幽則露出了一絲笑意。
就像當初沒有人能夠體驗秦無幽在無天崖經歷的剜心之痛一般，如今也不會有人能夠感同身受洛心內心此刻的掙扎。
先讓其沉入無限的黑暗，然後再親手為他點亮一束微光……這是一種很恐怖的手段，這也是一種最有用的手段。
……
離開這個囚籠！
離開這日復一日的羞辱！
離開這被徹底拋棄的絕望之地！
洛心劇烈地喘息著，胸口起伏不定，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
“……霜雪……”猛烈的掙扎之後，便是淡漠的回答。
“關于她的來歷……在冰聖宮……屬于鮮有人知的秘密……”
回廊下，朱雀殿主不知何時已悄然立在那里，手中捏著一枚紅玉般剔透的靈果，正用小刀慢條斯理地削著果皮。
狸狸仙子蜷在她腳邊，雪白與火紅摻雜的皮毛在暮色中飄搖，睡得正酣。
“我……我也只是听師尊素心仙聖偶然提過一嘴……霜雪……她……她原本並非我冰聖宮之人……只是一個……只余一縷殘魂、瀕臨徹底消散的凡人……”
“只余一縷殘魂……凡人？”秦無幽的眼神驟然變得無比幽深。
昔日……雪兒為他擋住了林楷楦的致命一擊，幸而由玄冰匕保住了一縷殘魂。
“是……”洛心被那目光刺得一縮，聲音更低，繼續道:“是一位……聖榜之中……至高無上的存在……將她帶入冰聖宮的……”
“那位存在……也如同你這般……可怕……連冷傾城在他面前……都擋不住一招……”
聖榜至高存在！
一招敗冷傾城！
朱雀殿主削果皮的動作微微一頓，鳳眸之中，精光一閃。
大周聖上未入仙聖之前，曾在聖榜之上排名第二。
“那位存在為了救霜雪……將一枚先天祖龍鱗贈與了宗主，宗主……這才答應耗費本源相救……”
先天祖龍鱗！
秦無幽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拳頭。
“宗主強行分離出一絲本源仙魄……這才護住了霜雪那縷殘魂……重塑了她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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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宗主又親自出手，為她打通了萬古罕見的‘天陰封脈’，覺醒了……最純粹的……冰魄道體……”
“天陰封脈……冰魄道體……”秦無幽低聲重復，聲音冰冷，眼底深處卻翻涌起驚濤駭浪！
與他猜測的大差不差。
並且，秦無幽從天元仙門的玉簡中看過一眼，冰聖宮第一任宗主便是此等道體！
“宗主將她收為親傳弟子……親自授予冰魄聖典……由宗主親自指點修行……”
洛心的聲音里充滿了復雜難言的意味，說道:“道體覺醒後，她直接跨過三劫入聖，不過短短六年時間……霜雪的修為……便已直追冷傾城！”
六年！
直追聖榜前十的冷傾城！
冰魄聖典！宗主親傳！
本源仙魄！天陰封脈覺醒！
可以想象，霜雪的天賦是何等逆天。
洛心她說完這一切，仿佛被徹底抽空了所有力氣，身體搖搖欲墜，只是那雙灰敗的眼楮，死死盯著秦無幽，充滿了卑微的祈求。
秦無幽沉默著。
暮色將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在冰冷的石階上。
他深邃的眼眸望著虛空，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一個在冰宮中掙扎、被重塑、被磨礪成冰冷利刃的孤寂身影……雪兒……
同時。
秦無幽袖中，一枚傳訊玉簡亮起溫潤的光芒，微微震動。
他面無表情地將其取出，兩行文字浮現在虛空。
“冰聖宮參加斬夜大會之兩位弟子，在寒璃長老與素心長老帶領下，已至‘冰闕’。”
文字映入眼簾的剎那，洛心臉上的最後一絲血色瞬間褪盡，變得慘白！
她的師尊素心仙聖……已經到了冰闕！帶著冰聖宮的天驕！參加那舉世矚目的盛會！
而她……冰聖宮曾經的第二天驕……卻像一個被徹底遺忘的、骯髒的垃圾……被遺棄在這囚籠里！
連被提及、被營救的資格都沒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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