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聖宮深處，萬載玄冰雕琢而成的聖殿，比外界更加森寒徹骨。
穹頂垂落的冰稜折射著不知來源的幽光，將空曠的大殿映照得如同水晶迷宮，靜謐、莊嚴，卻也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孤寂。
空間微微波動，寒璃長老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大殿中央，對著那高踞于冰晶蓮台之上的身影，深深躬身。
“宮主。”
蓮台之上，端坐的女子仿佛與這萬古寒冰融為了一體。
她身著一襲素到極致的冰綃長裙，容顏被一層朦朧的冰霧籠罩，看不真切。
唯有一雙眸子，清澈得如同凍結了億萬年時光的冰川之心，不含絲毫情緒，卻又蘊含著洞悉萬物的深邃與威嚴。
她便是冰聖宮之主，北三州乃至整個九州都威名赫赫的絕世強者，十二聖尊之一的冰聖。
“他走了？”冰聖的聲音響起，如同冰珠落玉盤，清冷、平穩，听不出任何波瀾。
“是，宮主。秦無幽與其同伴朱雀殿主已離開永凍冰原。”
寒璃長老恭敬回答，語氣依舊帶著一絲未消的余悸，沉凝片刻後，道“此子……心性桀驁，執念深重。”
“方才在宮門之外，幾乎失控，竟欲強行合道，引動三種法則之力沖擊宮門！其爆發出的威勢……遠超尋常聖境……甚至直逼仙聖！”
冰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虛空，落在山門之外那尚未被風雪徹底掩埋的血跡上。
冰霧下的容顏依舊毫無變化，但那雙冰眸深處，仿佛有極細微的漣漪蕩開，又瞬間平復。
“合道三種法則……寒霜、星辰……咦，最後一層法則竟然連本尊都看不真切。”
她的目光並未在秦無幽的“莽撞”上過多停留，轉而問道︰“他可有察覺異樣？”
寒璃長老微微一頓，目光下意識地掃向冰聖蓮台之下的陰影處。
那里，靜靜侍立著一名女子。她同樣身著冰聖宮制式的雪白宮裝，身姿窈窕，氣質清冷如冰峰之巔的孤雪。
臉上覆著一層薄薄的、同樣由冰霧凝結而成的面紗，只露出一雙眼楮。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楮？
清澈，卻空洞。
冰冷，卻沒有絲毫屬于人類的溫度或情緒。如同兩枚最完美的冰玉，剔透無瑕，映照著殿內的幽光，卻映不進任何倒影，仿佛世間萬物都無法在其中留下絲毫痕跡。
無情無欲，漠視一切。
寒璃長老的目光在霜雪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眸上停留了一瞬，確認她對外界的一切對話都毫無反應，才恭敬地回答道︰“回宮主，應該沒有。”
“他當時心神劇震，狂怒攻心，眼中只有尋不到人的絕望，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宮門和屬下身上。”
冰聖微微頷首，目光落回霜雪身上，那目光不再是審視，而是帶著一種近乎苛刻的評估。
“霜雪的‘冰魄聖典’，進展如何？”
“稟宮主，霜雪天資卓絕，心無旁騖，進境一日千里。‘冰魄聖典’前七重關隘已盡數突破，根基穩固，寒魄真元精純無比，遠超同輩弟子。”
寒璃長老語氣中帶著一絲贊嘆，但隨即又轉為凝重，說道“只是……正如宮主所察，第八重‘斬情斷念’之境，始終差那最後一絲圓滿。”
“那縷‘情念’……雖已極淡，卻如附骨之疽，難以徹底根除。”
冰聖的指尖在冰晶蓮台上輕輕一點，一道無形的寒流瞬間籠罩霜雪。
霜雪身體微微一顫，眼神依舊空洞，但眉心深處，仿佛有一縷比發絲還要縴細、微弱到幾乎無法感知的暖意，在絕對冰寒的壓制下頑強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又徹底沉寂下去。
“果然還在。”冰聖的聲音听不出喜怒，問道“寒璃，你以為，若秦無幽今日真闖進來，哪怕只是一眼，霜雪會如何？”
寒璃長老心中一凜，低聲道︰“屬下愚鈍。但……霜雪已經失去了全部記憶，靈魂本源都被‘冰魄玄晶’重塑，識海之中唯有聖典經文與宮主教誨。”
“即便秦無幽站在她面前，對她而言，也不過是一個陌生的、意圖侵犯冰聖宮的敵人。她只會遵循宮規，拔劍相向。”
“拔劍相向？”冰聖的語氣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深邃，道“寒璃，你太小看那‘情念’的頑固了。”
“它源自靈魂最深處，是‘冰魄聖典’需要斬斷的、作為‘人’的最後一道枷鎖。”
“霜雪的記憶雖失，但這縷由過往深刻情感烙印下的‘念’，卻如同不滅的火種，被‘玄晶’強行凍結，並未真正熄滅。”
“若非此地有本尊親自坐鎮，隔絕內外，霜雪體內這最後一絲破綻，恐怕早已被引動！一旦‘情念’復甦。”
“哪怕只有一絲，與‘冰魄玄晶’的絕對冰寒沖突，輕則前功盡棄，聖典反噬，修為盡毀；重則……神魂俱滅，化作冰塵。”
寒璃長老听得脊背發涼，她這才明白宮主為何如此謹慎，甚至不惜以強硬姿態驅逐秦無幽。
那不僅僅是為了保守霜雪存在的秘密，更是為了保護霜雪本身，保護冰聖宮傾注了無數心血才造就出的、這顆最璀璨的“冰魄之星”。
“宮主深謀遠慮，屬下不及。”
“時間不多了。”冰聖的目光投向大殿之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冰壁，看到了九州風雲變幻。
“‘九州斬夜大會’兩年後開啟，此乃人皇陛下與道、佛、儒三教祖師親自主持之盛事，意在選拔真正能肩負人族未來、深入冥夜的核心天驕，意義非同尋常。”
“如此盛會，四家雪藏已久的傳人，天穹劍閣、太乙星宮、武盟等幾宗的當代魁首，都將悉數登場。”
“更遑論……佛門淨土，金蓮遍開，梵音響徹九霄，那位沉寂千年的‘金蟬佛子’已然宣告九世輪回圓滿，佛光普照，他必是佛門此次領軍之人！”
“道門先天道體，儒門浩然聖心……三教傳人，無不是驚才絕艷，底蘊深不可測之輩！”
冰聖的目光最後落回霜雪身上，那目光中蘊含著巨大的期許。
“霜雪身負‘冰魄玄晶’，乃我冰聖宮萬載不遇之奇才，是我宮未來抗衡冥夜、屹立九州之巔的希望！”
“她必須在兩年之內，將‘冰魄聖典’修至第八重‘斬情斷念’圓滿之境！”
“唯有如此，她體內那縷隱患才能真正消除，她的‘冰魄道體’方能無瑕無垢。”
“她才有資格與那些真正的妖孽同台爭鋒，才有機會踏上那傳說中的‘神古之路’，為人族，也為冰聖宮，搏一個未來！”
“否則……”冰聖的聲音陡然轉冷，整個大殿的溫度驟降，連寒璃長老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將失去所有的價值。冰聖宮，不養廢人，更不養……隱患。”
霜雪依舊靜靜地侍立著，面紗下的臉龐毫無表情，空洞的冰眸直視前方，仿佛宮主口中那關乎她生死道途的嚴厲話語，與她毫無關系。
唯有在她靈魂最深處，那縷被重重寒冰包裹、幾乎已感覺不到的微弱“情念”，在冰聖提及“隱患”二字時，極其輕微地、無人察覺地……悸動了一下。
如同沉入萬米冰洋之底的一粒微塵，被無形的暗流拂過，旋即又陷入更深的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