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支小隊如鬼魅般散開,分別從左右兩側,悄無聲息地向山脊包抄而去。
他們的動作輕盈得如同雪地里的狸貓,踏雪無痕,沒有驚動一絲風。
而老雕自己,則帶著剩下的人,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強弓。
冰冷的弓身,仿佛是他手臂的延伸。
箭已上弦。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漫長,仿佛連風雪都靜止了。
就在左翼包抄的小組,即將抵達預定位置的瞬間,那塊“石頭”後面,忽然探出了一個戴著皮帽子的腦袋。
是一名匈奴斥候。
他顯然也感覺到了什麼,正警惕地向四周張望,眼神銳利如狼。
就在他探出頭的一剎那!
“嗡!”
三支羽箭,幾乎不分先後,撕裂了凝固的空氣!
它們從老雕和他身邊的兩名射手手中破空而出,帶著死神的呼嘯!
那匈奴斥候的瞳孔猛然收縮成一個針尖。
他只來得及從喉嚨里發出一聲被扼住的短促悶哼,一支利箭便已精準地洞穿了他的咽喉。
巨大的力道,帶著他整個人向後仰倒,在雪地上砸出一個沉悶的人形坑洞。
“敵襲!”
山脊後,傳來一聲淒厲而短促的匈奴語嘶吼。
緊接著,七八名匈奴斥候,如同被捅了窩的馬蜂,從岩石後猛地竄了出來,翻身上馬,就想逃跑。
但,已經晚了。
左右兩側包抄的秦軍斥候,如同從雪地里鑽出的死神,驟然殺出!
這里沒有戰馬的轟鳴,沒有震天的吶喊。
只有弓弦震動的嗡鳴,利刃切開皮肉的沉悶聲響,和人在臨死前,發出的短促而絕望的哀嚎。
一名匈奴斥候剛剛拉轉馬頭,一支長矛便從側方的雪堆里毒蛇般刺出,將他連人帶馬,死死釘在地上。
另一名匈奴騎兵揮舞著彎刀,試圖沖開包圍,迎面而來的,卻是一張無聲無息撒開的大網。
他一頭撞進網里,瞬間被強大的力量絆下馬。
還未等他掙扎起身,三把冰冷的秦劍,已經從不同的角度,毫不猶豫地捅進了他的身體。
戰斗,在短短數十息之內,便已結束。
雪地上,多了八具漸漸僵硬的匈奴人尸體,溫熱的血,很快被嚴寒凍成了暗紅色的冰。
然而,秦軍這邊,也付出了一死兩傷的代價。
一名年輕的斥候,被一名匈奴人臨死前的反撲,用彎刀狠狠劃開了腹部。
溫熱的腸子混著鮮血,流淌在潔白的雪地上,觸目驚心。
他靠在同伴的懷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生命正隨著每一次呼吸而流逝。
他活不成了。
老雕面無表情地走過去,蹲下身,拍了拍那年輕斥候的肩膀。
“小六子,安心去吧。”
他的聲音,和這風雪一樣冷硬。
“你娘那邊,我會派人送錢過去,告訴她,你是好樣的。”
那被稱為小六子的斥候,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最終卻只是咧開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頭一歪,便沒了氣息。
老雕沉默著站起身,從懷里掏出一面有些發硬的布,動作熟練得令人心疼,輕輕蓋在了小六子那張年輕得過分的臉上。
仿佛這個動作,他已經重復過千百遍。
“搜!”
冰冷的一個字,從他嘴里吐出。
斥候們開始熟練地在匈奴人的尸體上翻找起來。
剝下他們的皮甲,取走他們的武器,搜刮他們身上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這不僅僅是戰利品,更是情報。
“頭兒,你看這個!”一名斥候將一支從匈奴人箭囊里搜出的箭矢,遞給了老雕。
老雕接過箭矢,仔細看了看。
那箭矢的尾羽,是用三種不同顏色的羽毛扎成的,極為醒目。
他的瞳孔,微微一縮。
“是左賢王的‘三色羽’。”他沉聲說道,“這幫雜碎,本該在東邊,卻跑到我們正面來了。”
這意味著,匈奴人的部署,可能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割下他們的右耳,帶上小六子,我們回去!”
這樣的血腥遭遇,只是這片廣袤雪原上,無數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正在發生的一幕。
蒙恬的中軍帥帳內,氣氛凝重如鐵。
巨大的沙盤上,已經插上了數十面代表著雙方斥候遭遇位置的小旗。
紅色代表匈奴,黑色代表大秦。
黑紅兩色的小旗,犬牙交錯,密密麻麻,像一片用生命和鮮血下成的致命棋盤。
每隔半個時辰,都會有渾身浴血、疲憊不堪的斥候,從外面沖進來,帶回最新的情報,同時在沙盤上,插上一面新的旗幟,或是拔掉一面敵人的旗幟。
這是一場發生在主力決戰前的“前哨戰”。
一場用斥候的生命,來爭奪戰場信息優勢的“暗戰”。
短短一天之內,雙方投入到這場“暗戰”中的精銳斥候,傷亡總計,已超過三百人!
“將軍,”一名負責匯總情報的校尉,指著沙盤上幾處新插上的紅色旗幟,聲音嘶啞地說道,“從昨日午時到今日,我軍共派出斥候一百二十隊,計一千八百人。目前已確認,與敵遭遇七十三次,斬敵四百一十二人,我軍……我軍傷亡三百八十人,另有十九隊斥候,至今未歸。”
帳內的將領們,听著這冰冷的數字,一個個面沉如水,拳頭下意識地攥緊。
他們知道,那“未歸”的十九隊斥候,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將軍,斥候回報,在前方八十里外的狼居胥山下,發現了匈奴主力大營的蹤跡,規模……規模空前。”
“另外,”校尉咽了口唾沫,艱澀地說道,“我軍左翼,王離將軍和公子高所部,似乎也與匈奴右賢王的主力,發生了接觸,戰況……不明。”
蒙恬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座被風雪侵蝕的雕像。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幅巨大的沙盤,仿佛在欣賞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
他的手指,緩緩劃過沙盤上那條冰封的黃河。
“頭曼這是想做什麼?”
他喃喃自語,像是在問自己,也像是在問帳內所有的人。
“將主力擺在狼居胥山,又讓左賢王的人,滲透到我軍正面……他是想用左賢王做誘餌,引我軍出擊,然後他的主力,便可從我軍側翼,一舉將我擊潰?”
“還是說……”
蒙恬的眼中,驟然閃過一絲洞穿一切的銳利光芒。
“他真正的目標,是我軍的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