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站起身。
他走到那張巨大的北疆輿圖前,手指在長城沿線,緩緩劃過。
“朕擔心的,不是匈奴人攻城。”
“自古以來,胡人擅野戰,而不擅攻堅。有長城之險,蒙恬足以抵擋。”
嬴政的聲音里,透著一股洞悉一切的冷漠。
“朕擔心的是,他們會化整為零,越過長城防線的薄弱之處,深入我大秦腹地,燒殺搶掠。”
他猛地轉過身,目光如鷹隼,死死盯住扶甦。
“一旦匈奴入關,九原、上郡,乃至整個關中,都將受到威脅!”
“屆時,人心惶惶,這,才是朕最擔心的。”
扶甦沉默了。
他知道,父皇說的是事實。
長城不是一道天塹,只是一道昂貴的門鎖。
而餓瘋了的狼,總能找到撬鎖的辦法。
一旦讓他們進入一馬平川的關中平地,那將是一場無法挽回的災難。
“匈奴寇邊,非止一日。”
嬴政負手立于輿圖之前,目光冷峻如北地的寒鐵。
“往年,不過是癬疥之疾,小股南下,搶掠一番便退,蒙恬足以應付。”
他走回王座,從案幾上拿起一枚青銅虎符。
那虎符雕刻著咆哮的猛虎,紋路古樸,
“南疆戰事已定,任囂、趙佗足以掃平殘余。”
“原定運往南疆的糧草、軍械,以及後續征發的十萬民夫,即刻轉向,全部調往北疆!”
嬴政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扶甦。”
“兒臣在!”
“朕命你,持此虎符,總督北疆糧道,協調格物院、丹爐府,將所有新式軍械,火速運抵九原前線!”
嬴政將虎符遞到扶甦面前。
“朕要你去的目的,有二。”
“其一,確保蒙恬大軍的後勤,分毫不能有失。三十萬大軍的吃穿用度,在這個冬天,是天大的事。”
“其二……”
“你那‘霹靂陶雷’,在南疆炸那些蠢象,倒是痛快。”
“朕想看看,它在北疆,能不能炸斷匈奴人的馬腿。”
扶甦伸出雙手,鄭重地接過虎符。
青銅的質感冰涼刺骨,那份沉甸甸的重量,不只是金屬,更是三十萬大軍的性命,是整個帝國北疆的安危所系。
“兒臣,定不辱命!”
“去吧。”
嬴政揮了揮手,重新坐回那高高的王座之上,身影再次融入巨大的陰影。
“朕的刀,已經借給你了。”
“這次,別再讓朕失望。”
“記住,你是帥,不是卒。”
扶甦深深一拜,緊緊握住手中的虎符,轉身退出了章台宮。
殿外,風雪更急。
冰冷的雪花撲面而來,落在他的臉上,瞬間融化。
扶甦站在宮門前的台階上,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虎符,心中那股因為斬殺杜申而掀起的滔天波瀾,此刻已被北疆的獵獵戰雲徹底壓下。
父皇說得對。
君王之劍,不應輕易出鞘。
但當劍出鞘時,必須雷霆萬鈞,一擊定鼎。
這一次北上,他不僅要運糧,更要試劍!
……
長公子府。
當扶甦帶著一身寒氣與殺伐之意回到書房時,甦齊正裹著厚厚的狐裘,腦袋一點一點地守著炭盆,昏昏欲睡。
張蒼則在一旁,焦急地整理著城南工坊的賬目,試圖用忙碌來壓下內心的驚濤駭浪。
“殿下回來了!”
張蒼見扶甦進門,如同見到了主心骨,連忙迎了上去,眼中滿是關切。
“陛下他……”
“父皇無恙。”
扶甦解下沾著雪沫的披風,將那枚青銅虎符,“啪”的一聲,干脆利落地放在了案幾上。
張蒼的目光落在虎符上,瞳孔驟然縮成了一個針尖。
“這……這是調動北軍的虎符?!”
甦齊也被這清脆的聲響驚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湊過來看了一眼,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好家伙,殿下,您這才剛殺了幾個賣炭的,轉頭就要去帶兵打仗了?這升職速度比火箭還快啊!”
扶甦沒有理會他的調侃,神色凝重地將北疆的局勢和嬴政的旨意,簡要說了一遍。
“白災?匈奴南下?”
張蒼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凝重。
“這可不是小事!三十萬大軍的糧草,在這個季節,從關中運到九原,這……這談何容易!”
他精通算學,只在腦中略一推演,便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殿下,沿途道路冰封,車馬難行!民夫的征調、沿途的補給、御寒的衣物……樁樁件件,都是要命的事啊!”
“我知道。”
扶甦點了點頭,目光沉靜如水。
“所以,才需要張府長你,來總攬全局。”
“文華府所有人手,隨你調配。算清每一筆賬,規劃好每一條路線。必要時,可持我手令,調動沿途郡縣官吏協助。”
張蒼深吸一口氣,他知道這副擔子的重量,但他沒有猶豫,躬身領命︰
“蒼,必竭盡全力,不負殿下所托!”
扶甦又轉向甦齊。
“先生,你也不能閑著。”
甦齊剛想抱著暖手爐抗議幾句,就被扶甦接下來的話堵了回去。
“父皇要我將‘霹靂陶雷’帶到北疆,試試匈奴人的成色。”
甦齊的眼楮,瞬間就亮了。
比起在城南教一群泥腿子捏煤球,研究怎麼把騎在馬上的敵人炸上天,顯然更有意思。
“嘿,陛下英明啊!早就該試試了!”
甦齊當即摩拳擦掌,睡意全無。
“南蠻子的蠢象都擋不住,他匈奴人的馬,還能長翅膀飛了不成?”
“先生莫要輕敵。”
扶甦搖了搖頭,神色依舊凝重。
“父皇提醒得對。”
“南疆多叢林沼澤,地形復雜,我軍可以設伏、可以據守。陶雷之威,能最大限度地發揮。”
“但北疆不同。”
扶甦走到書房掛著的簡易北疆地圖前,手指在長城以北那片廣袤的區域上緩緩劃過。
“草原之上,一馬平川。匈奴騎兵,來去如風,其速如電。”
“他們不會傻站著,等你靠近了再扔陶雷。”
扶甦的目光變得銳利。
“我軍多步卒,若在野外正面遭遇,我們甚至連靠近他們三十步的機會都沒有。陶雷再厲害,扔不出去,就是一堆沒用的瓦罐。”
甦齊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撓了撓頭,陷入了沉思。
扶甦說的,是戰場上最冰冷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