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配好了。”
丹木雙手捧著一小罐黑色的粉末,像捧著稀世珍寶,快步走了過來。
“就這麼點?”甦齊瞥了一眼。
“足矣!足矣!”丹木連聲說道,“小人先用半斤,裝入陶罐,試試水。”
他命人取來一個尋常的陶罐,小心翼翼地將火藥倒入,插上引信,然後將其放置在試煉場中央,那個專門用來測試威力的巨大石坑之中。
“點火!”
一名方士手持火把,快步上前,點燃了那根灰色的引信。
“嗤——”
工坊內,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死死捂住了耳朵。
幾息之後。
“轟——!!!”
一聲巨響,驟然在平地之上炸裂!
站在遠處的甦齊,衣袍被吹得獵獵作響,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楮。
好家伙,這動靜,比他預想的還要大。
試煉場中央,火光沖天,黑色的濃煙混合著塵土,直沖雲霄。
無數碎裂的陶片如同暴雨般向四面八方激射。
夯土牆壁被砸得“ 里啪啦”爆響,
角落里,贏二的瞳孔,在爆炸的那一瞬間,劇烈地收縮成了針尖。
濃煙緩緩散去。
那個原本半人深的石坑,赫然被炸開了一個直徑數尺的缺口,邊緣的地面上,滿是猙獰的裂痕和深深的溝壑。
她緩步走到石坑邊緣,低頭看去。
坑底的岩石,已化為齏粉。
她無法想象,若是這東西在密集的軍陣中炸開,會是何等可怕的場景。
若是用在攻城之時……
贏二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了那個依舊顯得有些懶散的甦齊身上。
那眼神中多了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凝重,以及……深深的忌憚。
“不錯,純度夠了,勁兒挺大。”甦齊則顯得淡定許多,這不過是黑火藥最基礎的威力而已。
“先生!”
丹木像個瘋子一樣沖到甦齊面前,激動得語無倫次︰“有了此等神物,何愁百越不平?我大秦天威,將……”
“行了行了。”甦齊不耐煩地擺擺手,打斷了他的慷慨陳詞,“別高興得太早,問題,還沒解決呢。”
丹木一愣︰“先生何意?硝石我們已經有了……”
“這一千多斤硝石,夠用多久?”甦齊一個問題,就讓他啞了火。
丹木沉默了。
南征大軍數十萬,戰場消耗何其巨大。這一千多斤,看似不少,可一旦投入到廣袤的南疆戰場,不過是杯水車薪。
“這三天,你們把咸陽城里能刮的地方,都刮干淨了。”甦齊看著他,幽幽地說道,“短時間內,不可能再有產出。下一批硝石,你打算從哪兒來?”
丹木的臉色,瞬間又垮了下去。
是啊,咸陽城的“存貨”,已經被他們揮霍一空。
“總不能……讓大軍在前線打仗,我們天天在後方掏廁所吧?”甦齊嘆了口氣,“而且,就算你們願意掏,也沒那麼多廁所給你們掏啊。”
這話,讓遠處幾名黑冰台校尉的身子,都控制不住地僵硬了一下。
贏二的臉色,也再次冷了下來。
“所以,唯一的辦法,還是找礦。”甦齊的目光,精準地投向了贏二,“贏統領,不知黑冰台這邊,可有消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贏二身上。
贏二沉默片刻,緩緩開口︰“陛下已有旨意。隴西、北地二郡,已派出精銳人手,四處探查。一旦發現礦脈,立刻飛馬回報。”
她的聲音依舊冰冷,但語氣中,卻不自覺地少了幾分之前的殺氣。
“那就好。”甦齊點了點頭,“眼下這些硝石,省著點用,優先供應南征大軍,其他的先緩一緩吧。”
丹木雖然極度不甘,但也知道輕重緩急,只能頹然應允。
解決了硝石的危機,甦齊終于可以脫身了。
他走出丹爐府的大門,天色已經徹底暗沉下來。
一股刺骨的冷風吹過,讓他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甦齊抬頭望天。
厚重的烏雲,如同一塊巨大的鉛塊,死死壓在咸陽上空,星月無光。
看來,是要變天了。
話音剛落,夜空中,一片晶瑩的、六角形的雪花,悄無聲息地飄落,落在了他的肩頭,瞬間融化成一抹冰涼。
咸陽城,下雪了。
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一夜風雪過後,肅殺的帝都,便換了一副顏色。
雪不大,只是薄薄一層,覆在青黑色的瓦當上,像給這座龐大的戰爭機器,撒上了一層冰冷的骨灰。
隨雪而來的,是驟降的溫度。
扶甦推開書房的窗戶,一股陰冷的寒氣撲面而來,激得他打了個寒顫。
天色陰沉得可怕,似乎還醞釀著一場更大的風雪。
“這天,冷得邪乎。”
甦齊整個人縮在炭盆邊,手里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還是凍得直吸溜鼻子。
“這才剛入冬,怎麼比往年深冬還冷?”
書房的門被猛地推開,卷進一股更冷的寒風。
疤面大步走了進來,他身上只披著一件舊簑衣,眉毛和胡子上都掛著白霜,那張刀疤縱橫的臉被凍得發紫。
“主君。”疤面抱拳行禮,聲音沙啞。
“快過來烤烤火。”扶甦示意他靠近炭盆,“這麼冷的天,你怎麼親自跑來了?”
疤面搓了搓凍得通紅的雙手,卻沒有靠近火盆,而是從懷里掏出一卷冰冷的竹簡,遞給扶甦。
“主君,這是屬下這幾日查探到的,咸陽城內外的柴炭價格。”
扶甦展開竹簡,目光掃過上面的數字,眉頭頓時擰成了一個疙瘩。
“一石木炭,價格竟然翻了三倍?”
“是。”疤面的聲音低沉得可怕,“這還只是官市的價格。黑市上,已經炒到了五倍,而且有價無市。”
“為何會如此?”扶甦不解,“雖說入冬,但這價格漲得也太離譜了。”
“因為今年的雪,來得太早,太突然了。”疤面嘆了口氣,呼出的白氣仿佛都要結成冰。
“往年這個時候,頂多是結層薄冰。可您看現在這天,滴水成冰。城外的渭水,怕是都要上凍了。”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濃重的憂慮。
“咸陽城里,勛貴官宦之家,自然是不缺炭火的。”
“可那些尋常百姓,尤其是住在城南陋巷里的貧苦人家,大多都還沒來得及置辦過冬的柴火。”
“雪一下,山路難行,燒炭的窯子運不進來。”
“城里的存貨,又被那些大戶人家和黑心商賈,囤積居奇。”
疤面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重錘,砸在扶甦心上。
“他們,熬不過這個冬天。”